內容試閱
凱曼醫生的地理療法成功了,可是說到要修好我腦袋壞掉的部分,我想佛羅里達只不過是恰巧沾上邊,因為我的身體的確住在那裡,但我從來不曾真正在那裡生活。不,凱曼的地理療法會成功是因為杜馬島,還有大粉紅。對我來說,那些地方自成一格。
佛羅里達的西海岸散布著一串小島,就像手鍊上的眾多吊飾一樣。如果你穿了童話裡神奇的七里格靴,那你就可以從長船島到達泳池島,再從泳池島到午睡島,午睡島到凱西島,然後再多一步,你就能到達長九哩、最寬處有半哩的杜馬島。杜馬島在凱西島跟貝德羅先生島中間,大部分地方無人居住,地面糾結著榕樹、棕櫚樹與木麻黃。沿著墨西哥灣,有個高低不平、充滿沙丘的海灘,那裡長著齊腰高的芒草。我住在杜馬島時,除了懷爾曼、教父的新娘跟我,大多時候島上空無一人。
大部分時間我都在聽海浪的嘆息聲,那種聲音好像某種大型動物睡著時的呼吸聲,此外就是望著面海那道玻璃牆的後方。因為大粉紅高度的原因,我坐的地方完全沒辦法看到海灘。海灘在客廳很下面的地方。
我坐在扶手椅上時,像是坐在大型油輪上。高處的薄霧悄悄爬過蒼穹,水面上的針點亮光黯淡下來。左邊三棵棕櫚樹映著天空,最弱的微風撥動著它們的葉子:這正是發生意外後,我第一次試著畫畫的主題。
看著這些景物讓我又想畫畫了──那是種因為渴而造成的飢餓,但不是肚子裡的那種飢餓。那種餓讓我的心開始發癢,還有奇怪的是,我截肢剩下的斷臂也在癢。
我帶著畫袋一路搖搖擺擺走到佛羅里達室。我拿東西的姿勢很詭異,一邊還要同時撐著枴杖。一股淡淡的怪異微風吹起我的頭髮;這種微風和聖保羅的雪竟同時存在同一個世界上,這感覺十分荒謬──簡直就像科幻小說。
我把袋子放在粗糙的長木桌上。我本來想開燈,然後又決定不要。我要畫到天色暗到不能畫為止,然後就去睡覺。我用自己那奇特的姿勢坐下,打開袋子,然後拿出素描本。本子上寫著藝匠,不過以我目前的繪畫技巧來說,那兩個字真是笑話。我的手往下挖,找出那盒彩色鉛筆。
我快速畫畫並上色,幾乎沒注意自己在做什麼。一開始我隨意畫了條地平線,並在這邊那邊任意塗上維納斯牌的黃色,有時又畫一下船(我想那會是世界上第一艘患有黃疸的油輪),我不在乎自己在畫什麼。
等到我把日落的那道顏色加到似乎適合的濃度時,太陽消失的速度越來越快,我抓著橘色的筆,讓顏色再更濃更重一點。然後我回到船的部分,想也不想就在紙上畫下一連串黑色細線。那就是我看到的東西。
畫好後,天幾乎全黑了。
左邊那三棵棕櫚樹嘩啦嘩啦響著。
就在下方遠處──不過現在沒那麼遠了,因為潮水正在上漲──墨西哥灣正嘆息著,好像已經累了一天,卻還有工作要做。
我頭頂上方現在有幾千顆星星,甚至在我望著它們的時候,又增加了一些。
它們一直都在這裡,我心裡想著。然後我想起梅琳達每次在廣播上聽到很喜歡的歌時,她都會說:我哈囉喜歡你。在我只有簡單輪廓的油輪底下,我潦草寫下「哈囉」兩個字。
就我記憶所及(我現在記憶力好多了),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為一幅畫命名。天底下可用的名字這麼多,但這是個好名字不是嗎?儘管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我仍覺得這個標題很適合。畫這幅畫的人是個盡了全力不願再悲傷──一個試著回想快樂是什麼感覺的人。
好了。我放下筆,然後就在這時,杜馬島第一次對我說話。它的聲音比海灣呼吸的嘆息聲更輕柔,但我還是聽到了。
它說: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