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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男孩幽靈似的溜進鄧布洛家。
威廉的父親還在工作。雪倫.鄧布洛在廚房桌旁讀平裝小說,晚餐(鱈魚)的味道飄進門廳。理查德打電話回家,讓家人知道他還活著,和威廉一樣。
理查德才剛放下電話,就聽見鄧布洛太太喊道:「誰啊?」兩人嚇呆了,做賊心虛地對看一眼。威廉說:「是、是我,媽,還有理、理、理──」
「理查德.托齊爾,夫人。」理查德高喊。
「哈囉,理查德,」鄧布洛太太回答,聲音支離破碎,彷彿不在似的。「你要留下來吃晚飯嗎?」
「謝謝您,夫人,但我母親半小時後會來接我。」
「替我問候她,好嗎?」
「是,夫人,沒問題。」
「走、走了,」威廉低聲說:「聊、聊夠了、了吧。」
兩人上樓經過走廊來到威廉的房間。以男孩來說,他的房間算整齊了。意思是做母親的看到只會有一點頭疼。書架雜亂堆滿書籍和漫畫,書桌上也有漫畫,外加幾個模型、玩具、一疊四十五轉唱片和一台盎德伍辦公型打字機。打字機是爸媽兩年前給他的耶誕節禮物,威廉有時會用它寫故事。喬治死後,他變得更常寫故事。假裝似乎能安撫他的心。
床對角的地板上有一台留聲機,機蓋上擺著一疊折好的衣服。威廉將衣服收回抽屜裡,從桌上拿起那疊唱片翻了翻,挑出六張放到粗轉盤上,啟動留聲機。佛利伍麥克合唱團開始唱起〈親愛的輕輕來〉。
理查德捏住鼻子。
威廉雖然心臟猛跳,還是露出了微笑。「他、他們不喜、喜歡搖、搖滾樂,」他說:「這、這張是他、他們給我、我的生日禮、禮物,還有兩、兩張派特.波、波恩和湯、湯米.沙茲。他、他們不在、在的時候,我會、會放小理查和薛、薛溫.傑.霍、霍金斯。她只、只要聽見、見音樂,就會以為、為我們、在房、房間。走、走吧。」
喬治的房間在對面,門是關著的。理查德看著房門,舔了舔嘴唇。
「他們沒有鎖門?」他低聲問威廉,心裡忽然發現自己希望門是鎖上的,忽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提議去一探究竟。
威廉搖搖頭,臉色蒼白轉開門把走進房裡,回頭看著理查德。理查德愣了一下才跟了進去。威廉將門關上,佛利伍麥克合唱團的聲音頓時變小。門鎖扣上時輕喀一聲,讓理查德嚇了一跳。
理查德環顧房間,既害怕又非常好奇。他最先察覺的是空氣中的乾霉味。窗戶已經很久沒開了,他心想,去,應該說已經很久沒人在這裡呼吸了。這個念頭讓他打了個哆嗦,又舔了舔嘴唇。
他的目光落在喬治床上,想到喬治此刻安眠在霍普山墓園,在地下腐爛,那兒的土比這裡的床更舒服。喬治的手沒有交疊,因為那需要兩隻手,但喬治死時只有一隻手。
理查德忍不住發出聲音。威廉轉頭疑惑地看著他。
「你說得對,」理查德沙啞地說:「這裡很陰森,我無法想像你怎麼敢一個人來這裡。」
「他、他是我、我弟弟,」威廉淡然地說:「我有、有時就、就是想來。」
牆上貼著海報,小孩喜歡的那種。一張是好棒湯姆,電視影集「袋鼠隊長」裡的卡通人物。湯姆飛過嘮叨鬼艾波頓的頭上,抓著他的手。艾波頓當然「爛到骨子裡」了。另一張是唐老鴨的姪子輝兒、杜兒和路兒,三隻小鴨戴著伍查克小學的浣熊皮帽走到野外。第三張是喬治自己著色的,杜先生指揮交通,好讓上學的小孩過馬路,底下一行字寫著:杜先生說,等交通導護帶我們過街。
這小子常畫到線外,理查德心想,打了個冷顫。他也永遠不會進步了。理查德看著窗邊的桌子。鄧布洛太太將喬治的成績單全都立在桌上。看著它們,知道它們再也不會增加,喬治還沒學會畫在線內就遇害了,永遠失去了生命,再也無法挽回,只剩下這些幼稚園和一年級的成績單,讓理查德頭一回強烈感受到死亡。感覺就像一只大保險箱掉進他的腦中,埋在那裡。我可能會死!他的心忽然背叛了他,朝他驚惶尖叫,誰都可能會死!誰都可能!
「天哪!」他抖著聲音說了一句,就再也講不出話來了。
「嗯,」威廉近乎呢喃地說,接著坐在喬治的床邊。「你看。」
理查德順著威廉的手指望去,發現相簿還闔著躺在地板上。我的相簿,理查德唸道,喬治.艾默.鄧布洛,六歲。
六歲!他心裡發出和剛才一樣的尖叫,永遠六歲!這種事誰都會遇到!該死!他媽的誰都可能!
「之、之前是打、打開的。」威廉說。
「現在是闔上的,」理查德不安地說。他坐到威廉身旁,看著相簿。「很多書會自己闔起來。」
「內、內頁有、有可能,但封面不、不會。它是自、自己闔上的,」威廉認真看著理查德,臉色蒼白疲憊,一雙眼眸又深又黑。「我、我想它、它要你再、再去、去打開它。」
理查德起身緩緩走向相簿。它就躺在掛著淺色窗簾的窗下。理查德望向窗外,看見鄧布洛家後院的那棵蘋果樹,鞦韆掛在長滿樹瘤的黑色樹幹上,慢慢前後擺盪。
他又低頭注視喬治的相簿。
相簿側邊有塊乾掉的茶色污漬。可能是番茄醬。鐵定是。他不難想像喬治一邊看相簿,一邊吃熱狗或滑溜溜的大漢堡,咬的時候番茄醬噴到相簿上。小孩子就愛做這種蠢事。可能是番茄醬。但理查德知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