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傑克.李奇看著他進門──其實那個地方也不算門,只是少了道牆。酒吧正對著人行道開放,外面擺著桌椅,上方有道乾枯的老樹藤,勉強可以讓客人遮遮陽。這是個由內朝外的空間,跟人行道中間缺了道牆隔開來。李奇猜想這裡一定有個鐵柵欄什麼的,讓他們可以在酒吧打烊時鎖起來──如果酒吧會打烊的話。李奇從沒見過這裡關門,不過也可能是他自己工作時間很不正常的關係。
那人站在進門約兩、三步處,眨眨眼讓自己適應一下,因為他剛從西嶼的熾熱驕陽下走進這個昏暗酒吧。西嶼位於美國最南端,緯度比巴哈馬的大部分地方都要低,現在是七月份,下午四點整,外頭正是豔陽高照,天氣炎熱。李奇獨自坐在後方,喝著瓶裝水,靜靜等著。那人不停四處張望。酒吧的格局不高,室內建材都是乾燥後的老舊深色木板,看起來就像從廢船上拆下來的,而且船員隨意丟棄的東西就釘在上面,有老舊的黃銅製品、綠色的玻璃地球儀、破舊的漁網等。還有些東西,李奇猜可能是釣魚用的,雖然他從沒釣過魚,也沒搭過船。所有地方幾乎都釘滿了名片,成千上萬張,連天花板也有。有些名片是新的,有些很舊,邊角還捲起來,這些都是幾十年前投機事業曾一度興盛的證明。
那個人往暗處走來,走向吧台。他已上了年紀,大概六十歲,身高中等,不過體型龐大。如果以醫生的角度,可能會認為他體重過重;但在李奇看來,他原本是個健壯的人,隨著年紀變大才慢慢走了下坡,不過還是努力維持不讓身材突然走樣。從穿著看來,他像個北方城市佬,要到某個氣候炎熱的地方度幾天假:輕便的灰色長褲,腰部寬鬆,腳部縮窄;薄薄縐縐的米色夾克,裡面是白襯衫,領口敞開,露出喉部白裡泛青的皮膚;深色襪子,搭配上都市人會穿的那種鞋。李奇猜,他可能來自紐約或芝加哥,也可能是波士頓,而且整個夏天都待在冷氣房和車上;他的褲子跟夾克可能從二十年前買來後就一直擺在衣櫥最深處,偶爾認為適當時才拿出來穿一下。
那人走到吧台,從夾克口袋拿出皮夾。他的皮夾是上好黑色皮革製的,看起來小小舊舊,外皮緊貼著裡頭塞的一堆東西。李奇看著他對酒保熟練地翻開皮夾,小聲問了個問題,酒保隨即把頭別開,像是受了侮辱。他把皮夾拿開,撥撥自己頭上浸了汗珠的幾綹灰髮,然後低聲說了些話,酒保便從冰桶拿出一瓶啤酒給他。老先生拿冰酒瓶貼著自己的臉,然後喝了一大口酒,用手摀著嘴小心打嗝,自己笑了笑,彷彿剛剛的失望得到了補償。
李奇也喝了一大口水。他所認識最健康的人是個比利時軍人,他向李奇打包票說,維持健康的關鍵,就是不管你每天做什麼,一定要喝五公升的礦泉水。李奇算了一下,五公升大約是一加侖,而他的體型大概是那位軍人的兩倍,所以他自己每天應該要喝兩加侖,也就是整整十大瓶的水。由於他來的時候西嶼正值溽暑,所以一直維持每天喝這麼多水的習慣,這個習慣對他非常有幫助──他覺得現在的體能是最棒的。每天下午四點,他都會坐在這張深色桌子前,喝下三大瓶室溫狀態下的水。他以前曾對咖啡上癮,現在則是對水上癮。
老先生坐在吧台忙著喝啤酒,不過邊喝還是邊環顧屋內,看見李奇是唯一沒有坐在吧台的人,於是他起身走向李奇。他對李奇舉起酒瓶,示意問他:我可以坐這裡嗎?李奇點點頭,一邊打開第三瓶水。老先生重重地坐在李奇對面,身體覆蓋了整張椅子,他把鑰匙、錢包還有手帕全放在褲袋裡,因此臀圍看起來特別大。
『你是傑克.李奇嗎?』他問。
不是芝加哥,也不是波士頓。這人一定來自紐約,因為他說話聽起來和李奇認識的某個朋友一模一樣,那個人在二十歲前都住在離佛頓街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
『傑克.李奇嗎?』老先生又問了一次。
近看的話,這個老人眼睛雖小,但看起來帶有智慧。李奇邊喝水,邊透過清澈的水瓶觀察對方。
『你是不是傑克.李奇?』他問了第三遍。
李奇把水瓶放到桌上,搖搖頭。
『不是。』他撒了個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