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噴著香水、有雙白晰玉手的女子已經穿過旋轉閘門,走進甬道深處,有人揮手示意她前進。我的正前方就是兩人看守的詢問台,左方則是檢查官方證件的兩人,開著的閘門就在兩組人馬之間。另外四人依舊無事可做,只是保持警覺,沉默地站在一起,彷彿是獨立的小組,我始終看不到他們的鞋子。
我再次深呼吸,走向櫃檯。
活像隻待宰的羔羊。
櫃檯左方的人看著我說,「是。」語氣疲倦又認命。這是回答,不是問句,彷彿我已經開口。他看起來年輕,還算聰明,應該是正宗國防部護衛。憲兵准尉很快就能融入環境,但是再怎麼深入臥底,也不可能負責五角大廈的詢問台。
對方又望著我,若有所期。我說,「我和人約了十二點鐘。」
「約了哪位?」
「傅瑞澤上校。」
他裝出一副不認得這名字的模樣,畢竟這是全球最大的辦公建築,裡面還有三萬人。他翻閱電話簿大小的冊子,問,「請問是參議院聯絡組的約翰.詹姆斯.傅瑞澤上校嗎?」
我說,「對。」
或者應該說:被發現了。
左邊遠方那四個人盯著我看,但是動也不動,時候未到。
櫃台的人沒問我名字,也許因為他已經拿到資料,看過我的照片,也許是因為我的甲種軍常服上有名條。軍方規定名條必須縫在右胸口袋蓋片正中央,上緣還得離縫線四分之一吋,不多也不少。
我的名條有兩個字,李奇。
或者:立刻逮捕我。
櫃台的人說,「約翰.詹姆斯.傅瑞澤上校在三C三一五室。你知道怎麼走嗎?」
我說,「知道。」C棟三樓,最接近三號放射狀走廊的一五號室。五角大廈的建坪有二十九畝,自然需要這種座標系統。
他說,「長官,祝你今天愉快,」坦率的目光隨即掃向我後方下一個人。我怔怔地站了一會兒,他們這招漂亮,無懈可擊。有句拉丁文可以表達普通法對刑事責任的認定,那就是actus non facit reum nisi mens sit rea,意思大致是違法行為不致讓你惹禍上身,除非你有犯罪意圖。行為加上犯意才得負起刑責。他們要等我證明自己有意犯罪,等我進閘門,走入迷宮之後。所以四人組才會在門內,而不是門外,唯有越過界線才能證明我心懷不軌。也許事情牽涉到管轄權,也許他們有先問過律師。傅瑞澤當然希望我滾蛋,但是他也要確保自己萬無一失。
我再次深呼吸,跨進閘門,開始執行計畫,我穿過檢查證件的那兩人,擠進冷冰冰的合成金屬旋轉閘門。金屬棒往內縮,沒有東西碰到我的大腿,我踏出閘門,停下腳步,那四個人就在我右邊,我看著他們的鞋子。軍隊對鞋子的規定意外的模糊,只要是純黑色的繫帶牛津鞋或類似包鞋即可,設計必須保守,不能花梢,至少要有三對鞋帶孔,鞋跟最高不能超過兩吋,全部的書面規定如上。右方四人的鞋子都符合規定,但不是警鞋,不像外面那兩人。四人的鞋款類似,樣式不盡相同。都擦得啵亮,鞋帶繫得很緊,有點小摺痕。也許他們是貨真價實的國防部護衛隊,也可能不是。完全看不出來,至少當時無法辨識。
我望著他們,他們也看著我,但是沒有一個人開口,我繞過他們,深入建築物。我在E環逆時鐘方向前進,碰到第一個貫穿五環的走廊便左轉。
四人跟上來。
他們和我保持六呎的距離,不會遠到跟丟我,又不至於太接近,兩點之間最慢只需要七分鐘。我已經被包夾,另外一組人馬可能就等在三C三一五門外或他們所能容忍的距離外。我只能正面迎敵,無處可逃,無處可躲。
到D環時,我走上階梯抵達三樓,純粹為了好玩,便改變方向順時鐘走,經過第五和第四個放射狀走廊。D環很熱鬧,人們抱著整疊卡其色的檔案到處走。身穿制服、面無表情的男男女女迅速走動,到處都是人。我左躲右閃地前進,所到之處,人人都看著我,因為我的頭髮,也因為我的鬍鬚。我在飲水機前停下,彎腰喝水,有人走過我的身邊。原本落後我六呎的四個國防部護衛隊已經不見蹤影,他們的確不必跟著我,反正他們知道我的目的地,也知道我應該抵達的時間。
我站直,繼續向前走,在三號放射狀走廊右轉,走到C環。空氣中有制服毛料、油氈蠟和一絲絲雪茄味,牆上的油漆又厚又制式。我左顧右盼,走廊上人來人往,但是十五號室外沒有部署人員,也許他們在房裡等我,因為我已經遲到五分鐘。
我沒轉彎,繼續沿著三號放射狀走廊經過B環到A環,也就是五角大廈的中心,放射狀走廊的盡頭,也可以說是起點,依各人官階、看法有所改變。A環之外就是五英畝的五角型空地,如同矩形甜甜圈中間的洞,當時人們稱這裡是「原爆點[3]」,因為他們認為蘇聯時時刻刻都有五顆最大、最精良的飛彈瞄準此地,準備五顆以免前四發沒瞄準。瞭解內情的人就知道,蘇聯也常花冤枉錢。
我在A環等到離約定時間晚十分鐘,最好讓他們摸不著頭緒,可能已經開始搜尋了,也許四人組已經因為跟丟我而遭到上級修理。我再度深呼吸,推牆使力邁開腳步,沿著原來的三號放射狀走廊經過B環,回到C環。跨著同樣的步伐轉彎,直接邁向十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