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學生時代的麗子老是臨摹一流畫家的作品。為了創造出獨有的風格,她究竟失敗過多少次、又費了多少苦心呢?一從美術大學畢業,就看穿了自己的繪畫天賦而投身商業設計的麻美,在看到麗子風姿綽約的身影那一瞬間,她就深深的為自己過早放棄繪畫感到惋惜。那個時候,她從來不覺得藝術這種東西是可以靠後天努力挽回什麼的。一頭撞上創作這堵難以理解又令人摸不著頭緒的牆之後,麻美失去了堅持下去的氣力。
不,麻美也不是那種努力之後就能得到什麼的人。麗子不一樣。那個時候,她身上應該存在著某種麻美沒有發現的潛在能量吧。她的綻放,是極其自然的。
一条呢?他也放棄了繪畫,改行做菜。他說,他並沒有捨棄創作。『馬賽羅』裡的料理全是他的創作。
大學時代的他熱中於青銅和金屬製品的創作;到了快要畢業的時候,又開始對木頭起了興趣,像是在拼圖一樣,用各種類的木頭組合成四角形或是球狀的巨大裝飾品,還得到了裝飾藝術展的佳作。在這些木製裝飾品當中,還有類似箱根嵌木細工(譯註:箱根的嵌木細工以其鑲嵌工藝精巧、裝潢玲瓏聞名,相傳早於第九世紀中便已開始。現在以小盒、玩具以及裝飾品等製品廣銷海外各地。)的祕密機關,裡頭隱藏著青銅像。就獨創性來說,他的創作感覺起來比麗子高段。這樣子的他,卻看著麗子的作品出了神。
『簡直就是神乎其技呢。麗子啊,一定擁有一支魔杖。』
一条看著麻美說道。
『魔杖?』
魔杖指的應該是畫筆吧?一条的嘴邊浮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這個外表看起來平凡不引人注意的男人,其實內在並不簡單。他愛嘲諷人,長得一副看透人心的樣子。這點讓麻美十分受不了。他出生於高知,從升學名校直升京都國立大學的經濟系。明明已經搭上通往著名企業的菁英直達車了,他卻不知道在想什麼,只唸了一年就放棄,然後跑到偏差值連一半都不到的京都美術大學就讀,是個怪人。他的家人罵他是一家之恥,之後,他好像也沒有再回去過高知的老家。
雖然年齡只大麻美他們一歲,不過在當時和其他的學生比起來,他卻是個相當成熟的人。複雜的思考模式讓他帶有獨特的氣質。由於他的反應常常和自己預測的不一樣,所以麻美總覺得他是從比自己高好幾個等級的地方睥睨著自己。這也讓他感覺起來比其他的學生大很多。
一条用認真的眼神盯著畫作看。
『汝輩,且聞安魂曲』裡的國旗上那個圖案非常奇妙。像聖誕花圈一樣描繪成圓形的葉子當中,垂掛著兩條蛇,中間點綴著不知道是數字還是漢字的不可思議文字。
『好奇怪的圖案喔。』
一条沒有回答,還是一直凝視著畫作。麻美大吃一驚,因為她突然發現一条的眼眶裡泛著淚水。是畫作感動了他。他的內在其實和說出來的言語完全相反,是非常純真又纖細易碎的吧。說不定他是為了掩飾這點,才故意裝成那副愛嘲諷人的樣子。
麻美搜尋著由加,然後她看到由加站在距離自己第二近的那幅畫前面,專心地欣賞著。
在一条的影響之下,麻美又繼續看著『汝輩,且聞安魂曲』。
忽然間,微弱的哀叫聲傳進她的耳裡。那是與這場合格格不入、夾雜著恐懼和驚訝的聲音。麻美轉過頭,看到由加用右手指著畫作,左手摀著嘴巴、連連後退。
『怎麼了?』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怎麼可能?』
『咦?妳說什麼?』
由加雙眼一翻,眼看就要向後倒下去了。麻美趕緊抓住她的手臂,撐著她的身體。一条抓著她的另外一條手臂,扶她走進後面的休息室。
休息室裡有個五人座的接待沙發組,其中,單人沙發上坐著一名十四、十五歲的少年。少年一個人排著撲克牌在玩。
讓由加在沙發上坐好之後,麻美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妳還好嗎?由加?』
由加軟綿綿地癱坐著,雙眼失神。
麻美看了朝著側面坐著的少年的臉。烏黑的頭髮,臉型偏瘦,眼睛湛藍澄澈。麻美覺得自己好像要被那雙眼睛的透明感給吸進去似的,說不出話來。輪廓和嘴唇都和麗子很像。那張臉融合了亞洲人的細緻和歐美人種的深輪廓,帶著神祕的美感。
『唷,真之介,你來了啊。』
一条輕輕地把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說道。少年抬頭看著一条的臉,笑了。
由加雖然恢復了意識,不過她的臉卻白得跟蠟燭一樣。一条走去拿水。
由加喝光了水之後,仍舊瞪大眼睛沉默著,感覺好像在認真思考著什麼似的。
麻美的目光瞟過少年和一条,接著開口說道。
『他該不會是……麗子的?』
『嗯,他叫真之介。』
『你好啊,真之介。』
麻美對真之介露出了笑容,不過真之介卻完全無視。奇怪的是,他居然做出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帶著冷淡的目光,繼續排著撲克牌。麻美當下覺得:這個少年不懂她說的語言。
『那種……那種事情。那是不可能的。』
由加一個人低著頭喃喃自語著。簡直就像精神異常的人在說瘋話一樣。不一會兒,她又掩著臉哭了起來。麻美一邊撫著她的背,一邊丟了一個困擾的眼神給一条。一条好像不懂麻美的意思似的聳聳肩。真之介也像是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直盯著由加看。她的嚶嚶啜泣聲不停地在小小的休息室裡回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