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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銀燭台燃燒著,上頭的蠟燭燭光柔和地照亮了室內。
其實不需要亮光。不管多黑暗,吸血鬼的眼睛都可以像白天一樣,清楚看見世界。
這個房間的主人艾亞斯托,在吸血鬼血族中也算活過了最長的歲月。是被稱為太古血族的古老怪物。
他躺在有著床幔的特大號床上,背靠著靠墊,對站在床邊的年輕人微笑。
「原來如此……安那托利亞的最高長老啊……」
點著頭的年輕人,是被稱為安那托利亞最高長老的吸血鬼阿拉.哈西斯的隨從,名叫山姆。幾百年前他自願讓吸血鬼吸血,離開了白天的世界。
艾亞斯托動著交握在胸前的雙手,垂下了視線。
「阿拉.哈西斯希望艾亞斯托可以回答另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伯恩斯坦家的養女──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艾亞斯托漂亮的眼睛微微顫動了一下。不久,活了幾千年的古老吸血鬼發出沉重的嘆息聲。
「什麼樣的人啊……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呢。」他那被稱為太古紫色的眼眸,緩緩轉向安那托利亞的最高長老派來的年輕使者,並說道:「她是重感情的卡爾少爺,不顧長老們的反對還收養的女兒啊。他十分溺愛她呢,山姆。」
「那麼,我就這樣轉達。」
「嗯。」
山姆面不改色地行個禮後,走出了莊嚴的寢室。
艾亞斯托交代在寢室外面待命的鳥人,說他要休息一下,沒有他的叫喚就不要來打擾他,之後便注視著搖曳的蠟燭火焰思索。
「原來,你見過那個孩子了……」艾亞斯托對很久不見的朋友喃喃自語,他從床上下來,打開寢室裡面通往另一個房間的門。
這個沒有亮光的房間裡,沒什麼像樣的家具。中間設有壁爐的牆壁,裝飾著兩張精美的壁毯。
按下藏在壁爐右側的壁毯下牆壁浮雕的一部分,微弱的傾軋聲就會響起,而壁爐前的地板便往下降,出現通往地下的樓梯。
艾亞斯托走下樓梯。
踩著沉穩的腳步,在黑暗中走下樓梯的他,沒多久就到了充斥著地底下特有的沉滯味道的走廊。感覺走到了很下面,但艾亞斯托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石廊很寬敞,艾亞斯托張開雙手也碰不到牆壁,天花板也很高,大概將近三公尺吧。
他往石廊前進,毫不猶豫地打開了最裡面的門。
房間暗如深淵,艾亞斯托走進去,走到掛在牆上的畫前停了下來。這幅畫藏在暗得不見天日的地下房間裡,只有艾亞斯托等被稱為太古血族的族人才知道。
畫裡畫的都是從古老時代一起活到現在的族人。蛇髮三姊妹、年輕時的阿拉.哈西斯也在裡面。中間是被稱為「始祖」(艾亞斯托)之前的他,以及與他隔著一個族人,站在另一邊的年輕人,長相跟他一模一樣。
夾在他們中間,也就是站在所有血族正中央的女孩,笑得如花般嬌媚。
被稱為肯尼斯布拉歐的藍石,在她胸前閃爍發亮。
「阿拉,你應該知道了吧?」艾亞斯托輕輕伸出手,觸摸女孩的臉龐,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自語。
畫中的女孩什麼也沒回答,靜靜地微笑著。
艾亞斯托閉上了眼睛。「那是她的女兒啊,阿拉。」
如果跟血族往來密切的鄰人男孩東條要在現場,一定會看得目瞪口呆。
那幅畫應該是很久以前畫的。
被太古血族包圍,彷彿被所有人守護的女孩,長得跟某個女孩一模一樣。
那個女孩就是司堂咲夜。她被人類的雙親拋棄,成為吸血鬼血族首領卡爾的養女。
如果自己有妹妹,感覺就像這樣吧?
咲夜看一眼姬兒,逕自點著頭。
在家族裡,咲夜一直是最小、最脆弱的存在,總是最需要保護的一個。
但現在不同了,姬兒比她小、比她脆弱。
在伯恩斯坦家族的邁因茲府邸庭院的日式獨立小屋,穿著牛仔褲的咲夜坐在外廊眺望庭院。
六月下旬的德國邁因茲,是陽光和煦的天氣。初夏的陽光雖然耀眼,卻不會刺激皮膚,用來做日光浴剛剛好。但下雨的話就會冷得直發抖,必須隨身攜帶外套。
據日本人東條要說,天氣比日本涼爽許多,更好的是沒有梅雨,晴朗舒適。
咲夜的根在日本,但她還不曾去過那個國家。
「好想去一次看看。」
可以的話,現在就想去。
喃喃自語的咲夜,臉色跟柔和、耀眼的陽光相反,越來越凝重、陰鬱。
咲夜抱著膝蓋坐在外廊,看著在庭院玩耍的金髮女孩姬兒、朋友東條要,還有東方吸血鬼托戈。
姬兒和東條要跪坐在草地上,托戈在他們前面用小刀靈活地削著竹子。他說要做東西給他們玩,好像是日本的竹製玩具。
咲夜不知道姬兒的實際年齡,只知道她被克萊斯的實驗室當成了某種實驗品,更詳細的內容就不清楚了。
三月底,咲夜他們搭乘的豪華郵輪瑪莉.克莉絲汀號在挪威海沉沒。投靠克萊斯的異端者裝了炸彈,打算把整艘瑪莉.克莉絲汀號炸沉。船底最下層有個像實驗室的地方,排滿了各式各樣的機械、器具、數據檔案、注射藥瓶,裡面有石化的實驗動物,還有躺在棺材般的箱子裡的女孩。
這個女孩可能是被稱為克萊恩,但咲夜幫她取了新名字。
「咲夜,妳看!」眼睛閃閃發亮的女孩向她叫喊,聲音像指鈸的音色,高亢而清澈。
「我都看到啦。」咲夜苦笑起來。姬兒用雙手夾住竹製玩具的轉軸,在掌心裡快速旋轉,玩給她看。轉動細竹籤的轉軸,上面的竹子螺旋槳就會跟著轉動,飛上天空。
「喲……」咲夜驚嘆地眨著眼睛。
亞魯貝爾特在她旁邊坐下來,皺起眉頭說:「又來了……」
「又?」
亞魯貝爾特對疑惑的咲夜點點頭說:「我以前在城堡也常做……正確來說,是他會逼我做。」
他說學會靈活操作小刀或刀子沒什麼不好,而且這玩意兒不管做得多漂亮,不能做到均衡就飛不起來,如果連這種細活都做不好,問題就大了。所以,你就做吧。
什麼所以啊?亞魯貝爾特都還沒搞清楚,他就不知從哪弄來了粗大的孟宗竹,塞給了他鋸子、柴刀、小型折刀。
亞魯貝爾特沒什麼興趣做,但看到托戈用刀子輕鬆自如地切斷竹子,對他的刀法讚嘆不已。為了學會那樣的刀法,只好跟著做竹子工藝。
「哦,那是什麼呢?」
「那叫竹蜻蜓,聽說以前的日本小朋友都是玩那個。」
咲夜和亞魯貝爾特都看著阿要。
原本是日本小朋友的阿要,目光閃閃地看著竹蜻蜓飛翔,像是第一次看到。
「……」咲夜露出詫異的表情,默默指著阿要。
「托戈說的是他在日本時的事,可能阿要的時代已經沒有那種東西了吧?」
「對哦,有可能……」咲夜點點頭,望向托戈。
東方吸血鬼是在四百年前離開日本,遠渡重洋來到這裡的男人,被血族吸血後,就成了黃昏的住民。
從此以後,他就在高居怪物血族頂點的吸血鬼始祖艾亞斯托居住的城堡當食客,偶爾到世界各地流浪。亞魯貝爾特被迫住在城堡的十年間,托戈除了去呂根島的薩斯尼茨外,從來不會長時間不見人影。
現在,他住在這間獨立的日式小屋。
為什麼咲夜等人都聚集在這裡呢?因為府邸有客人來訪。
客人是家世僅次於吸血鬼血族首領伯恩斯坦家、卡魯邁爾家的長子沙姆艾爾,他的外表看起來只有三十多歲,實際年齡已經三百四十七歲,負責一家木材相關公司,也是卡爾經營的貿易公司「戴梅倫格」的關係企業。
在主張把咲夜趕出伯恩斯坦家的眾長老中,最頑強推動這件事的人,就是沙姆艾爾的父親,也就是卡魯邁爾家族的長老歐根。
歐根和沙姆艾爾都對咲夜很冷淡。咲夜也很討厭他們,盡可能不要跟他們有牽連。
突然接到他們的通知,說要來拜訪。
卡魯邁爾家是來要求伯恩斯坦家,把最近帶回家的小女孩帶去城堡。還有,順便把咲夜也帶去。
卡魯邁爾家積極想把咲夜趕出去,這回改變做法,要求咲夜去城堡讓吸血鬼吸血。
表面上的態度已經軟化,只要咲夜肯放棄人類的身分,就承認她是血族。
卡爾和路伊在府邸應付他們。
沙姆艾爾來之前,什麼都不知道的東條要突然跑來,就跟著他們一起逃到了這間獨立小屋。
在同一片土地上,有排斥自己的人讓咲夜的心變得沉重、僵硬,這樣的心情都清楚寫在臉上了。
他們的要求沒有任何強制力,因為艾亞斯托早已認定咲夜的血族身分了。在艾亞斯托頒給她銀別針和斗篷時,她就是怪物血族的一份子了,即便只是名義上。
然而,對血族的族人來說,咲夜仍然是鄰人。在心境上,他們很難接受一個沒有被吸過血的鄰人生活在黃昏的世界裡。
血族的族人非常團結,是排外主義。凡是血族的族人所選擇的伴侶都要被吸過血,與白天的世界訣別。為了成為血族的一員,訣別是必經的儀式。
咲夜垂下了眼睛。
卡爾的妻子愛美麗,直到病死都守住了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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