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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隸男子毫不猶豫地衝進席捲而來的業火。
那火焰無法燒灼他的肌膚,刃灰色的髮絲細碎反射著火光,紋著刺青的褐色軀體躍動有如野獸,他只消一瞬間就衝出了這片火紅搖曳的風景。
他緊盯著前方那名信徒。信徒以魔法造出石壁阻擋他前進,但此舉毫無意義,石壁立刻被他身上割裂肌膚般伸出的刀刃切開。
奴隸男子一把握住獵物的脖子,狠狠將他整個人往牆上砸,力道大得彷彿要掐斷他的頸子。
「唔……區區的奴隸,竟敢違逆吾等的命令!」
「已經、不是了。」
那道嗓音蘊藏著金屬摩擦般不可思議的聲響,語調堅定地說:
「不是,你的。」
叩、叩,傳來鞋底敲響石板地的聲音。
在甚至無法自由呼吸的狀況下,信徒瞪視聲音傳來的方向。利瑟爾站在那裡,他已經走下床舖,彷彿確認般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手銬。
低垂的紫晶色眼眸緩緩抬起。他抬起雙手,在鎖鏈摩擦的聲響中將頭髮撥到耳後,又溫柔地撫過耳環才將手放下。
「把他按在那裡別動。」
利瑟爾口中說出的那句話,是甜美而溫柔的命令。
奴隸的手繃緊了力道,那是出於喜悅,同時也是出於對下一道命令的期待。被掐著脖子的信徒以殺人般兇狠的視線瞪向利瑟爾。
「居然偷走別人的奴隸,手還真賤……該死的、野蠻冒險者。」
聽見信徒咬牙切齒地這麼說,利瑟爾微微偏了偏頭,露出微笑。
「要是不想被別人偷走,你就該把他綁好呀。」
鎖鏈晃動的聲音響起,利瑟爾招來什麼似地動了動指尖。
信徒瞪大了雙眼。飄浮在利瑟爾身邊的東西他沒見過,但他知道那是什麼。
人們都說這種武器派不上用場,但一旦成功擊發,威力強大得任何武器都瞠乎其後。這種武器叫做火槍,看見利瑟爾宛如控制自己的雙手般將它操縱自如,信徒終於明白了自己此刻的立場。
「而且……」
也明白了他視為貢品對待的這個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
那雙眼睛蘊藏著高貴色彩,高潔的氣質足以壓倒所有對手,就連信徒心目中位居唯一頂點的師尊,地位也要為之動搖。對於信徒來說,沒有任何事情比這事實更加令人絕望。
他張嘴喘息,以破碎的聲音拚命乞求原諒;乞求的對象究竟是不是敬愛的師尊,就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這跟你所做的好事相比……」
「……!等──」
魔銃咻地滑過半空。
槍口對準了信徒的太陽穴,在即將觸碰到額角的距離停下。信徒咬緊牙關壓抑渾身的顫抖,眼神死命追逐著飄浮的魔銃。
「……根本不算什麼吧?」
尖銳的槍聲響徹整個地下空間。
但子彈並未貫穿信徒的腦袋。利瑟爾閉上眼睛,再睜開眼時,雙唇勾勒出和緩的笑容。
「呃……唔、呃……」
信徒的身體一下又一下地抽搐。
鮮血從他喉嚨噴湧而出,連臨死的慘叫聲也發不出來。他的瞳孔放大,圓睜的雙眼像無機物一樣倒映著鋪滿石板的天花板。
奴隸在千鈞一髮之際急忙退開,因此信徒的脖子上已經沒有手掌掐著,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厚重的短刀刺在上頭。短刀割裂血肉、破壞了頸椎,直接刺上信徒身後的壁面,把男人像標本一樣釘在牆上。
鮮豔的紅髮在唯有油燈照亮的空間中反射出光澤,豔得彷彿帶有劇毒。
「這種事不用你動手喲。」
聲音裡不帶情緒,讓人聯想到暴風雨前的寧靜。
聲音的主人伊雷文深深呼出一口氣,試圖平復略微紊亂的呼吸,目光向著利瑟爾。
「你沒事吧?」
短刀被他握得連刀柄都發出吱嘎聲,伊雷文說著鬆開手。
同時,他也放下了推開槍口的手臂,目光牢牢鎖在利瑟爾身上,一瞬也不曾移開。
「伊雷文。」
「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伊雷文問道,臉上的表情一如他的嗓音,沒有半點笑意。
他的視線從利瑟爾身上移開,轉而看向被切斷成一截一截、已經沒有用處的鐵牢,然後凝視著束縛利瑟爾雙手的手銬。他之所以用這個問句打斷了利瑟爾沉穩的呼喚,是因為不希望自己內心激烈的情感就此被抹消。
男性信徒被釘在牆上,身上溢出的血液逐漸失去了起初的噴湧力道,最終癱在原地動也不動,但伊雷文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在充斥血腥味的空間當中,伊雷文往前跨出一步。
「他們做了什麼,才讓你這麼生氣?告訴我。不要擔心,你什麼都不用做,所以……告訴我。」
細微的聲響也能在這裡造成回音,伊雷文的步伐卻沒發出半點聲響。靜悄的腳步使得空氣更加緊繃,在這緊張的氣氛當中,彷彿所有人都只能束手無策地等待死亡的利刃割斷自己的咽喉。
接著,伊雷文露出了無比甜美的笑容,甜得有如甘美的劇毒:
「是誰惹你生氣了?」
下一秒,刀刃相擊的聲音響起。
早已退到利瑟爾身邊的奴隸抬起手臂,擋下砍來的雙劍。短短幾瞬之後,一股殺氣支配全場,宛如流淌著猛毒的獠牙抵在咽喉。
一陣戰慄竄上背脊,奴隸明確地將眼前鮮豔的赤紅認知為敵人。遠古傳承至今的血統裡銘刻著戰士本能,促使他採取了臨戰態勢。
若非如此,第一擊早已讓他身首異處。
「……煩死人了!」
伊雷文的聲音中蘊含龐大的憤怒。
為什麼雙劍砍不穿他的皮膚?原因根本不重要,只要眼前的男人是擄走利瑟爾的兇手就夠了。這已經足以構成伊雷文殺死他的理由。
伊雷文暫且退開一段距離,仰望著天花板深深呼出一口氣。
「伊雷文。」
聽見喊他的聲音,他僅瞇起雙眼以視線回應,並未做出任何答覆,逕自蹬向腳下的石板地面。
「(被他瞪了……)」
利瑟爾露出苦笑,後退了幾步,背靠著身後的鐵欄杆。
伊雷文要他閉嘴在一旁看著,也就代表即使有人出手制止伊雷文也不打算罷休,這場打鬥是無法阻止的。看來這次他遭到綁架,果然還是讓伊雷文相當擔心。
既然如此,利瑟爾就不會出言干涉。孰先孰後,在利瑟爾心目中有個清楚的優先順序;而且伊雷文想必也感受到了他阻止的意圖,不至於真的殺死對方。
「……」
聽著金屬相擊的聲響,利瑟爾長長呼出了一口熱氣。
吐息隨著紊亂的心跳微微發顫,眼窩深處也逐漸熱了起來。情緒許久沒被這麼擾亂,情緒波動的餘韻讓人略感倦怠,他在自省當中垂下眼眸。視野微微閃爍,他閉上眼,試圖緩和此刻感受到的暈眩。
時間點太不湊巧了。利瑟爾一邊這麼想,一邊緩緩抬起眼瞼,這時內心已經恢復了平靜。
「……劫爾?」
「怎麼了?」
朝這邊接近的一道影子和熟悉的鞋尖映入視野,利瑟爾抬起下顎。
劫爾正逕直看著這裡朝他走來,對於激烈的劍刃相擊聲和濃烈的殺氣視若無睹。利瑟爾微微一笑,便看見劫爾皺起了眉頭。
劫爾在他面前停下腳步,面對著他脫下了一隻手上的黑色手套,然後將那隻手掌伸進瀏海底下,抵在他額頭上。利瑟爾舒服地瞇起雙眼。
「發燒了?」劫爾問。
「是的。」
「還有呢?」
「就這樣。」
劫爾的「還有呢」,問的是他除了發燒之外身體是否還有其他狀況吧。
他的肌肉痠痛差不多好了,信徒們也沒有對他施加暴行,因此利瑟爾點點頭這麼回答,不過劫爾聽了還是把他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像在確認這話是否屬實。那道視線在拴著手腕的手銬上停下,輕觸著利瑟爾額頭的手一瞬間僵住了。
劫爾就這麼看了利瑟爾背後的鐵牢一眼,接著輕輕嘖了一聲。
「你的外套呢?」
「和行李一起被沒收了。」
劫爾邊問邊從他額頭上抽開手掌。
那隻手掌接著觸碰束縛著利瑟爾雙手的手銬,指尖像在確認手銬與手腕之間的縫隙般撫過,癢得利瑟爾動了動指頭。但他仍舊將雙臂垂在身體前方,並未避開。
劫爾修長的手指摸索般勾住鎖鏈,稍微將手銬朝自己拉近,又隨即放開。動作乍看之下彷彿兒戲,但利瑟爾明白他不是在鬧著玩。
「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今天早上就非常不舒服,全身痠痛。」
「那燒得不輕啊。」
情報越正確越好,因此利瑟爾不會勉強裝作沒事。
劫爾知道他的行事作風,所以對利瑟爾的說法也毫不懷疑。他以指尖緩緩捏住手銬,以絕對不傷到利瑟爾的角度施力,金屬手銬隨之發出鏗的一聲脆響,出現了一道小小的裂口。
裂縫逐漸擴大,手銬沒過多久就完全裂開,散落在地板上。
「謝謝你。」
「另一隻手給我。」
手銬輕易被破壞,發出聲響掉落地面。
感覺輕了不少,利瑟爾興味盎然地抬起手腕。確認他手腕上沒有傷,劫爾也重新戴上手套,接著忽然脫下了自己的外套。
「你穿著。」
「先前伊雷文才說我不適合穿黑色呢。」
「蠢貨。」
儘管嘴上這麼說,利瑟爾還是毫不客氣地穿起了外套,劫爾見狀輕輕嘆了口氣。
然後他站在利瑟爾身邊,環起雙臂靠上鐵欄杆。利瑟爾身體狀況欠佳,血腥味也令人不快,還是盡早離開這裡比較好。
但是……劫爾看向揮舞著雙劍的伊雷文。從伊雷文身上,他感受到無法光以「利瑟爾遭人擄走」這件事解釋的強烈憎惡,比自己更早抵達的伊雷文想必是看見了什麼。
看見了某些無法原諒的、讓他沒有立即去關心利瑟爾情況的,而且不這麼洩憤就無法好好跟利瑟爾說話的事情。
「等他們兩人打完吧。」利瑟爾說。
「……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