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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霧在前往修道院的路上散成細微的碎片,一片片有如雲朵飄浮在樹頂。一層層堆積於路面上的雪也沒那麼厚了,朝下通往山谷的兩旁長滿多刺灌木的狹窄小徑,因此變得好走多了。杜里伯的憂慮似乎隨著濃霧一併消散,跟在格林波身旁一同前進,口中哼著唯有他平靜且快樂的時候才哼的曲調。
從前,杜里伯在模仿老太太、朗誦詩歌和變魔術的時候,精湛的功夫簡直和最有名的行吟詩人與街頭賣藝家不相上下。然而,藉著巧妙圓滑的言語、俐落的雙手和高超的劍術,他還是位獨一無二的詐騙專家,更是掠奪農民、旅人、商人、修士和貴族的搶劫客。一年前,當他在春天慶典認識格林波的時候,男孩正在叔叔費爾斯桐──綽號叫牢騷鬼──開在希格爾威的陰暗、惡臭小酒館工作。杜里伯就在那裡,為來自全國各地逍遙享受的客人表演拿手把戲。某個暴風雨的夜晚,他正和一群粗心大意的工匠玩擲骰子遊戲,騙了一大筆錢,不料遭到一位富有的牲口商人認出:因為那天早晨,杜里伯才在路口用劍威脅他,偷了他的錢財。商人給了格林波幾枚銅板,要他寸步不離盯著杜里伯,他好前往希格爾威城牆通知領主的守衛,希望能逮捕杜里伯,在清晨的市民廣場將他處以吊刑。對於這位自己向來視為友善、勇敢的流氓,格林波一想到殘酷的命運即將降臨在他身上,不禁心生憐憫,匆忙趕到酒館通知杜里伯逃命,否則嚴厲的懲罰將等著他。杜里伯一口喝盡整壺葡萄酒,用袖口擦擦嘴。
『流亡者的命運真悽慘!有沒有另外一個出口,能讓我在伯爵的士兵把我當作用來飽餐的豬般割喉之前逃走呢?』他朝格林波眨眨眼問著。
男孩向他示意跟自己走。他們趁著格林波叔叔不注意的時候,溜進佈滿蜘蛛網和酒桶的酒窖,到達酒館的後院。格林波打開葡萄採收季節時專門讓二輪運貨馬車通行的柵門,請杜里伯稍等一會,先確認外面是不是沒人。接著他來到小馬廄,牢騷鬼在裡面關了一匹駕車的老馬,他替馬套上馬銜,用一條磨損的毯子替牠簡便上鞍,最後用力拉著韁繩,讓老馬克服懶惰的慣性。
『我該如何報答你慷慨的幫助呢?』杜里伯問,他已經準備從藏在緊身上衣底下的錢袋掏出幾枚硬幣。
『帶我一起走,』格林波哀求。『等到那位商人和我叔叔發現我欺騙了他們,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把我打得遍體鱗傷。』
小偷杜里伯看著他,思索該拿這個男孩怎麼辦。
『快上這匹老馬,坐在我後面,』最後他這麼喊,『在追拿我的那幫人發現蹤跡,試圖追上我們之前快逃吧。如果他們逮住我們,我們都會在黎明時被吊死在樹上。』
格林波宛如雜耍表演般矯捷上馬,難掩內心的喜悅。然後他們就在傾盆大雨中,朝男孩母親的家出發──她住在離希格爾威約一小時路程的歐貝納特──準備在那過夜。
『你在叔叔家看來並不開心。』杜里伯說,此時雷聲漸漸消逝,水平線那頭不時劃出一道道閃電。
『他娶了我母親的一位姊妹,他是家族中唯一經濟狀況不錯的人。兩年前,我父親死於天花,我母親把我送到叔叔家,讓我不至於餓死,還可以學習這一行。我們在歐貝納特的鄉村種不了什麼,每年北方的寒風還會摧毀僅有的收成。我阿姨是個親切的女人,但是她先生費爾斯桐真的是一位很愛發牢騷的人。他一整天都不停咒罵,有時拿我出氣,羞辱我跟拳打腳踢。他也用鞭子打我。』
『那你現在的打算是?』杜里伯問他,凝視著自從離開希格爾威之後,始終籠罩著兩人的黑暗。
『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可以當你的侍從。』
『土匪沒有侍從。而且,我熱愛孤獨。你想想,我流浪的生活和你在叔叔酒館裡的日子,並沒有好到哪裡去。』
『至少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我的自由總有一天會讓我被吊死在任何一個悲慘的小鄉村。我不能讓你留在我身邊。』
『讓我跟著你一段時間就好,直到我找到自己的方向。』男孩懇求他。
漆黑的夜晚加上坐在馬上,讓他們無法看見彼此。杜里伯轉身凝視男孩的雙眼。
『你應該試試其他道路,而不是像我當個小偷。』
『我一直想成為騎士的侍從,學習使用武器和打仗。』
『人們在戰爭中互相殘殺,卻不太清楚原因何在。我勸你還是重新找一個目標吧。』
隨後,沉默籠罩兩人好長一段時間。杜里伯對這位救他一命的男孩感到內疚,再度開口:
『好吧,如果你想的話,可以留在我身邊,不過只有一段時間而已。』他頭也不回地強調。
格林波知道母親看到他一定會很高興,但是等她知道自己從叔叔的酒館逃走,她一定會很生氣。
兩人全身濕透抵達歐貝納特,格林波向母親敘述了事情經過。儘管他把未來和杜里伯在一起的計畫,描述成為一名受人敬重的行吟詩人,他仍舊無法說服母親,接受他改變職業,就能改善他的未來。儘管如此,母親仍然在告別之前,給兒子無數的親吻並祝他好運。也許有那麼一瞬間,她擔心家裡又多了一張要餵養的嘴,除了四位姊妹之外,格林波也注意到兩位他從未見過的幼童。
就這樣,男孩跟隨杜里伯開始了新生活。他們從城市流浪到鄉村,在農場和市場行竊,攔路搶劫商人和旅人,化裝成瞎子或殘廢在教堂的大門前行乞,在城堡或廣場前變把戲和吟詩,冬天就在深山偷偷打獵。杜里伯教導格林波使用弓箭,設下捕獵兔子、梅花鹿、馴鹿、熊、狼和狐狸的陷阱。男孩學會在最惡劣的環境下生存、愛他的朋友,以及在無月之夜凝望星辰。
正當他們在雪地往龐克敦修道院前進時,種種回憶浮現腦海,皮袋則裝著珍貴的財寶。當時格林波還不知道,不久之後,他將和杜里伯永遠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