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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克斯跪在地上,開始往下挖。
泥土在她如狗般刨地的雙手下飛出,她注意到這隻手掌上其他幾根未被切割的手指張得很開,伸向指頭通常不會彎曲的方向。這表示,被害人在最後幾鏟泥土埋上他的臉時還活著。
說不定現在還有一口氣在。
莎克斯拚命挖著鬆軟的泥土,手被一塊玻璃瓶碎片割破了,暗紅色的鮮血和進了暗黑的泥土。這個人的頭髮露出來了,接著是因缺氧而發紺變灰的前額。她繼續往下挖,直到看見這個人呆滯的眼睛和嘴巴。這個人的嘴扭曲成恐怖的弧度,顯示被害人在最後幾秒仍奮力想把嘴巴努過漸漸升高的黑土。
雖然手指上套有鑽戒,但這人並非女性。他是五十幾歲的胖男人,和裹住他的泥土一樣,沒有半點生氣。
她退後兩步,眼神卻離不開眼前的這幅景象,因此差點被身後的鐵軌絆倒。一時之間,她的思緒一片空白,只知道這個人被埋成這樣非死無疑。
接著,她又想:拜託,親愛的,妳現在看到的是兇案現場,而妳是第一個抵達的警察。
妳知道該怎麼做。
ADAPT,適應。
A是逮捕(Arrest)現行犯。
D是留置(Detain)重要目擊者與嫌犯。
A是評估(Assess)犯罪現場。
P是……
忘了,P到底是什麼?
她低頭對麥克風說:「巡警五八八五號呼叫總部。進一步報告,在西三十八街與第十一街間的鐵路旁發現刑案,是兇殺案,完畢。請派刑事警察、鑑識人員、救護車與急救醫護員,完畢。」
「收到,五八八五號。逮捕嫌犯了嗎?完畢。」
「沒發現嫌犯。」
「五八八五號,完畢。」
莎克斯看向那根手指,那根被削去肉、露出骨頭的手指。她看向那只突兀的鑽戒、那對眼睛,以及扭曲的嘴……噢,那恐怖的嘴型。她全身起了一陣顫慄。艾米莉亞.莎克斯曾在夏令營在有水蛇的河裡游泳,也絕對敢說她能從一百呎高的橋上做高空彈跳一躍而下。但只要一想到幽閉……想到被困住,動彈不得,她立刻就會像觸電般出現驚慌的感覺。正因為如此,莎克斯走路時才那麼快,開車時也快得像光速。
只要你移動,他們就抓不到你……
她聽見一個聲音,急忙抬起頭。
一陣隆隆聲,從遠方傳來,漸漸變大。
幾片碎紙被風颳起,沿著鐵軌飛過。沙塵在她身旁旋轉飛舞,像一群憤怒的鬼魂。
接著,是一聲低沉的嗚聲……
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的巡警艾米莉亞.莎克斯發現自己正面對一輛三十一噸重的美國鐵路公司的火車頭。那輛紅、白、藍相間的金屬巨獸,正以十英里的時速接近。
「停車,馬上停車!」她喊道。
火車司機不理她。
莎克斯跑向軌道,站在鐵軌中間,兩腿張開,雙臂拚命揮動,示意司機停車。那輛火車發出長長的尖銳煞車聲後停下了,司機把頭探出窗外。
「你不能從這裡開過去。」她對他說。
他問她那是什麼意思。她心想,這個人開著這麼大的一輛火車,但年紀居然那麼輕。
「這裡是犯罪現場,請你關掉引擎。」
「小姐,我沒看到任何犯罪。」
不過莎克斯沒聽他囉嗦。她抬頭看向陸橋西邊鐵絲網圍籬上的一道縫隙,從那個縫隙上去,離第十一街很近。
想把被害人運來這裡而不被人發現有一種方法:把車子停在第十一街,然後將被害人拖過狹窄的巷弄到懸崖邊。如果他停在橫向的西三十七街,就可能被二、三十個公寓窗戶後面的人看見。
「先生,你把火車停在原地別動。」
「我不能把火車停在這裡。」
「請你關掉引擎。」
「我們不會因為這樣就關掉火車引擎,引擎必須一直運轉。」
「你快打電話給調度員或誰,要他們暫停所有南向的列車。」
「我們不能這麼做。」
「立刻照做,先生。我已經記下你這輛車子的號碼了。」
「車子?」
「我建議你最好立刻照做。」莎克斯吼道。
「妳想幹什麼,小姐?給我開罰單嗎?」
可是艾米莉亞.莎克斯已爬上陡坡,她的關節喀吱作響,嘴唇沾上石灰、泥土和自己的汗水。她跑到她從鐵軌上看到的那條巷弄,然後轉身研究第十一街和對街的賈維茨會議中心。會議中心現在擠滿了來參觀的民眾和新聞記者,一面大型標語上寫著「歡迎聯合國代表」。但在今天清晨,當街道還沒什麼人的時候,那個歹徒可以輕易在這條街上找到停車位,將被害人移到鐵軌上而不會被任何人發現。莎克斯走向第十一街,觀察這條六線道的大馬路,現在路上正塞滿了車輛。
放手做吧。
她走進一片車海中,冷靜地擋下北向車道的車流。幾名駕駛想要闖關,她祭出兩張罰單,才好不容易拖來幾個垃圾桶擋在車道中央當做臨時路障,以確保這些好市民遵守規則。
搶先讀樂5:
莎克斯終於想起第一位抵達現場警員「ADAPT」規則中的第四條。
P是保護(Protect)犯罪現場。
憤怒的汽車喇叭聲開始在晨間迷濛的空中發出震天價響,很快又加上許多駕車人氣惱的咆哮。沒多久,她聽見在這陣不和諧的聲響中多出尖銳的警笛聲,第一輛警車趕到了。
四十分鐘後,犯罪現場擠滿了制服警員和刑事警探。被害人的死因確實可怕,但「地獄廚房」從未來過這麼多警方人士。然而,莎克斯從其他警員口中得知,這是個媒體會追逐的案件──死者是昨晚抵達甘迺迪機場的兩位乘客之一,他們搭上一輛計程車前往市區,但一直沒有到家。
「CNN的記者來拍了。」有位制服警員低聲說。
因此,當艾米莉亞.莎克斯看見金髮的文生.皮瑞提,也就是負責統籌犯罪現場的偵查資源組組長,在爬上路基高處後立刻停步拍掉萬元西裝上的灰塵時,她也就不那麼驚訝了。
然而,讓她驚訝的是,他居然注意到她,並招手要她過去,在他輪廓鮮明的臉上微微帶著笑。她想,他大概想感謝她今天精采的表現。幹得好,保存了那道鐵梯上的指紋!說不定還會給她一點獎勵。在最後一天值勤的最後幾個小時,她可以帶著榮耀離開。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警員,妳不是菜鳥,對吧?我應該不會看錯。」
「抱歉,長官?」
「妳不是菜鳥,我敢說。」
嚴格說來,她不能算是,雖然她的資歷只有三年,不像她這個年紀的警員邁入警界至少都有九年、十年的時間。莎克斯在進入警校前,曾在社會上晃蕩過幾年。「我不懂你想問什麼。」
他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惱怒神情。「妳是第一位趕到現場的警察嗎?」
「是的,長官。」
「妳為什麼封鎖第十一街?妳在想什麼?」
她看向寬闊的馬路,現在仍因她放上去的垃圾桶路障而大塞車。她對汽車的喇叭聲早已習以為常,但現在才發覺聲音實在太大;車陣已綿延好幾公里。
「長官,第一位抵達現場警察的職責是逮捕嫌犯、留置目擊者、保護……」
「我很清楚ADAPT原則。妳封閉那條路是為了保護犯罪現場?」
「是的。我判斷歹徒不會把車停在橫向那條街,因為很容易被那些公寓裡的人看見。你看那邊,瞧見了嗎?第十一街似乎是比較好的選擇。」
「呃,這根本就是錯誤的選擇。那邊的鐵軌完全沒有腳印,反倒有兩組腳印通往西三十七街的樓梯。」
「我把西三十七街也封鎖了。」
「這就是我的重點。它們都需要封閉嗎?還有那輛火車,」他問。「妳為什麼攔下它?」
「這……長官,我認為犯罪現場如果有火車穿過,很可能會破壞證物或其他東西。」
「其他什麼東西?」
「我的解釋不好,長官。我的意思是……」
「紐華克機場呢?」
「是,長官。」她轉頭尋找救援。附近有其他警察,但他們都在忙,沒人有空搭理。「這和機場有什麼關係?」
「妳何不一起關閉算了?」
噢,太好了,原來我是來挨罵的。她繃緊酷似茱莉亞.羅勃茲的嘴唇,強忍住氣說:「長官,就我的判斷,看來很像……」
「紐約高速公路也是不錯的選擇,還有澤西高速公路和長島高速公路。妳還可以關閉七十號州際道路,一路封鎖到聖路易去,歹徒也很有可能從那條路逃走。」
她微微低頭看著皮瑞提。他們兩個人差不多高,不過他的鞋跟可能高一點。
「我接到一堆官員打來的電話。」他繼續說:「港務局長、聯合國祕書長辦公室、博覽會場主任,」他撇頭比向賈維茨會議中心。「我們破壞了會議進程、一位參議員的演說和整個西區的交通。鐵路軌道離被害人五十呎遠,而被妳封鎖的街道離被害人至少有二百呎長和三十呎高的距離。我說,就算伊娃颶風也沒像這樣徹底阻斷美國鐵路公司的東北走廊。」
「我只是想……」
皮瑞提笑了。因為莎克斯如此美麗──她進警校前的「晃蕩」是在麥迪遜大道的仙黛爾經紀公司擔任時裝模特兒──因此這位警官決定原諒她。
「莎克斯巡警,」他看著她胸前那塊被穿在底下的防彈背心撐開來的名牌。「給妳一個機會教育:犯罪現場的工作必須顧及平衡。在謀殺案發生後,最好的情況當然是封鎖整座城市,把三百萬人留置偵訊,但我們不能這麼做。我說這些是很有建設性的,對妳會有很好的啟發。」
「說實話,長官,」她不客氣地說:「我正要調離巡警隊,今天中午就正式生效了。」
他點點頭,露出愉快笑容。「那麼,就沒什麼好說了。不過就阻止列車和封鎖街道這件事,在紀錄上都算是妳一個人作的決定。」
「是,長官,」她瀟灑地說:「完全正確。」
他把這些話匆匆記在一本黑色的小冊子上,用汗濕的筆潦草寫著。
哦,拜託……
「現在妳馬上去把那些垃圾桶搬開,留在那裡把交通指揮到恢復順暢為止,明白嗎?」
她沒有說好或不好,也沒有任何回答,逕自轉身走到第十一街,慢慢搬開那幾個垃圾桶。每個經過她身邊的駕駛都瞪著她,或低聲埋怨。莎克斯看了手錶一眼。
還有一個小時。
我撐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