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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擬當時的偶像
那年,在亞特蘭大舉辦的WBC(World Barista Championship,世界盃咖啡大師比賽),獲得世界冠軍是代表英國出賽的Gwilym Davies。他的獲勝給我很大的信心,因為他並非傳統咖啡館出身,而是和我一樣以攤車的形式在倫敦某市集擺攤賣咖啡,我觀看他的那場比賽直播時,深深著迷於他的沉著與專注,不得不承認自己因為同為攤車咖啡手,自然把他當成偶像般崇拜。但是那時候我心裡也默默地想著:「他可以,我一定也可以。」
觀看賽況直播的時候,我看到每當他在萃取濃縮咖啡,便流暢地將把手鎖上後,按下沖煮鍵,接著往後退了一步,然後雙手再抱胸,不發一語,專注地看著濃縮咖啡整個萃取流程。整個過程流暢到了極點,沒有一絲絲多餘的動作,連專注的眼神都那麼炯炯有神,實在是帥呆了!我自己也下意識地把這套動作學下來,但是我做起來卻變得卡卡的,如果你在YouTube找我二○○九年的比賽影片,就會看到我很刻意、很自以為是地雙手抱胸看著萃取中的咖啡,但是我的眼神卻是呆滯的,對比Gwilym的眼神實在是天差地遠。
無法逃避的比賽現實
為什麼我說自己的眼神是呆滯的呢?因為早已慌亂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雙手抱胸,也不懂自己到底在看什麼。從比賽的前置開始就呈現一片混亂,我在濾杯裡面裝好粉,填壓完後,上沖煮頭流出的咖啡都用噴的,和我平常練習時完全不同。其實我知道研磨的刻度太粗了,所以我調了磨豆機的刻度,但是我的理智僅到此為止,心慌意亂的我,根本不知道要調多少,對應出來濃縮咖啡的「樣子」才會對,受限於台上只有十分鐘的時間壓力,我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
在這樣巨大的時間壓力下,我腦袋幾乎是一片空白,匆匆忙忙收拾完,前置作業的時間也就結束了。正式登台製作濃縮咖啡時,什麼時候該說什麼台詞我是說了,但是就只是硬邦邦地背著稿子,配上硬邦邦的動作,一點也不生動活潑,更別提能夠多帥了。
我唯一記得的大概就是要雙手抱胸,其他什麼流狀、什麼流速、什麼萃取,坦白說我都不記得了。但這些都還能以第一次上台為由蒙混過去,真正讓我栽了大跟斗的,是在製作卡布奇諾時,我一將蒸氣棒放入裝著鮮奶的鋼杯,現場竟然整個「大失控」,鋼杯裡有一半都是質地非常粗糙,充滿大氣泡的奶泡。倒進杯子裡,不但做不成我胸有成竹的愛心形狀,反倒像極了一杯滿是粗泡的洗衣水,儘管這可是營業用義式機,它的蒸氣強度比我常使用的那台家用機器強上許多,但結果還是和我在家裡練習時完全不同,更不用提冥想練習時的美好畫面,全被我搞砸了。比完賽宣布名次的當下,雖然明知自己當天狀況不好,但心裡還暗暗幻想可以「矇」到一個複賽,最後當然沒有如我所願囉。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當年的我並沒有完全了解比賽的流程,甚至沒有花時間閱讀比賽規則,只憑著自己滿腔熱血,在冥想下隨意亂試,當然無法在這麼困難的比賽中脫穎而出。也因為沒有閱讀過規則規章,所以我連賽後評審團隊會針對沒有進入複賽的選手講評評分表(Debriefing),都不知道要去聆聽,導致最後,自己甚至也不清楚自己得到的各項分數,當然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改進自己的弱點了。
但是我確定的是,無論是製作濃縮咖啡或是卡布奇諾,我的動作全都太生疏了,一天煮個兩次給家人喝是不夠的。而且面對不同機器時,我也缺乏適應的能力。即使沒去聽評分表的講評,我也知道問題是全面性的,那些連自己看了都覺得荒謬的問題,就是接下來一年的練習重點,而自我訓練的重點,應該放在比賽流程和操作技巧上,這也是我很確定的。
練習場地塵埃落定
雖然二○○九年初次體驗比賽後,我信誓旦旦地要再參加比賽,但專利事務所的工作說忙不忙,也占去我倆大部分的時間。不過這次我有了上次的體悟,決定早一點開始準備,而且不管什麼冥想練習了,沒有實際多跑過幾次流程練習,再怎麼冥想都只能稱作幻想罷了。
但是跑流程對我來說可不是簡單的事情,我得先找到一個場地,備有比賽用的商用義式咖啡機,場地的配置也要和比賽一樣。桌子的高度,和評審之間的距離都要比照比賽。這樣的練習場地當時不多,透過阿彰,我認識了在景美夜市外圍開早餐店的簡嘉程,我都叫他簡哥。簡哥那年剛在木柵開了一間咖啡館,因為他自己也要參賽,所以在那間咖啡館的後方佈置了一個練習場地。
知道可以租場地練習之後,我簡直熱血沸騰。我在新店工作,下班回景美家裡快速扒完晚餐,載著練習所需的器材,再到木柵練習個一、兩個小時。這幾個地點離的都不遠,再加上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選手一起在那裡練習,有人可以討論,有討論就表示有進步!
工欲善其事
場地搞定,練習用的咖啡機搞定,那磨豆機呢?我看了當時世界許多頂尖好手都是使用一款叫做Robur的磨豆機,就嚷著想要買一台,我覺得我只要買了這台要價不菲的磨豆機,我的咖啡就會變得好好喝。Chee考慮了很久,答應我買的時候只說了句「那這就當你今年的生日禮物」。這句話不是開玩笑的,因為之後開店我買的每一台磨豆機,都被她歸類在生日禮物,而不是生財器具。
Robur就和它當時的價格一樣,非常重。雖然每次要將它搬來搬去都快閃到腰,但我還是非常愛它,練習累了中場休息時,我很愛環抱著它放空,覺得有滿滿的安全感。
至於咖啡豆,之前擺攤也好,初次參賽也好,我都是用自己烘的豆子上陣。但是這次參賽前我認識了立裴米緹的譚邦彥大哥,他當時已經幫好幾屆台灣冠軍選手處理比賽用豆,我覺得有他幫我調製配方豆,這次比賽一定可以有更好的成績。
但跟譚大哥購買熟豆就表示除了租場地、買磨豆機,我又多了一項比賽的支出。每一劑測試的濃縮咖啡、每一次練習完剩下的卡布奇諾,都是錢!不能浪費!所以我們統統冷卻之後裝起來帶回家給家人喝。在那段時間裡,家人都沒有現煮的咖啡喝,都是喝我們練習完,比例不太對勁的咖啡牛奶。
咖啡機器人,非我莫屬
第二年的比賽準備,我下定決心要好好跑流程,所以也花了最多時間在這上面。台詞加動作只要有一點卡住,Chee就會要求我重來。她希望我在流程的演出上做到絲毫不差,甚至希望我每一個動作都能跟音樂搭得剛剛好。前奏下到幾秒的時候我要開始演出;這首歌進入副歌的時候我剛好應該去打牛奶……等等。但是對我來說,如果卡住就重來,卻不想辦法熬過去,是沒有經驗值的。也許是第二次參賽,我倆的得失心都多了一點;又也許在正常上下班之餘還得緊湊地練習流程,因此整個過程中我倆有不少爭執。常常在練習完回景美的路上累到無法交談,也小心翼翼地不想挑動對方已經很緊繃的神經。
好處是,在這種高強度的練習下,我很快就對台詞倒背如流,也很快建立起肌肉記憶。壞處就是對於練習的過程非常容易感到疲乏,每次想到要練習就意興闌珊。跑流程的時候呈現自動導航模式,很容易精神渙散,心不在焉。
無緣上場的蘋果
由於自己在流程上順暢很多,因此認為自己一定可以在初賽中順利煮完濃縮咖啡和卡布奇諾,然後挺進複賽。挺進複、決賽就得呈送創意咖啡囉!我精心思考了一款飲品,加上日本來的青森蘋果,一顆就要一百元!味道酸酸甜甜的真好。心裡想著到複、決賽的十一月就沒有這些蘋果了,還事先買了一箱起來放。為了保持新鮮度,每一顆蘋果都包上保鮮膜才放進紙箱裡冷藏。
一如預期的,我的展演過程比起前一年流暢太多了,甚至從舞台上下場到後台,我都感覺輕鬆自在,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失誤,心裡還想著終於要拆封我的蘋果了。
結果宣布進複賽的名單十二人,怎麼剛好就跳過我的名字!這次的挑戰仍然止步於初賽,我和Chee則吃了那無緣登場卻「貴森森」的蘋果吃了一個禮拜。
夜冷心更冷
那是十一月的傍晚,沿著熟悉的路線我們失望落寞地騎著機車,濕冷的風非常刺骨。Chee在後座戴著全罩安全帽,一開始忍著不出聲,我擔心這樣的沉默,於是轉頭看她,只見她咬牙呼著氣,眼眶裡都是淚,面罩上起了微微的霧氣。然後她大哭了起來,說她覺得好不甘心,明明這次這麼努力了,怎麼成績還是不好?
其實我又何嘗甘心呢?雖然不夠好就表示有進步的空間,但是花了那麼多額外的時間、金錢、心力,兩個人每天都累得只想放空。卻沒有如預期進入複賽,好像一切都是在做白工一樣。
但是,看過評分表之後的我,知道自己在濃縮咖啡和卡布奇諾所有的加成項目上,拿到的分數都很低。這讓我意識到,或許,我們喝自己的咖啡很多,喝別人的咖啡卻太少。或許,我們在一聲不吭地練習動作時,卻忘了誠實面對自己的味覺。又或許,我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一杯好喝的咖啡。
既然如此,在咖啡這條道路上,自己不足的地方還太多,我們的腳步還不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