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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鐵匠突然明白過來,面前那位紅衣女人的聲音,那把枯澀的聲音,是他每天都會聽見的,是這數十年來,他從未間斷聽見的聲音。
那是他煉鐵用的風箱的聲音!
他回頭往屋內一望,風箱果然不見了。
方才那女人根本沒哭,那只是風箱的把手拉出來的聲音!
「走──」風箱,那女子「嘰」了一聲:「吧──」
鐵匠衝入房子,不理老伴醒了沒有,一把拉了她就往外跑。
跑出門口時,他看了看他的「風箱」,問她道:「為何要我走?」他不太感到害怕了,畢竟是由祖父傳下、陪他長大的風箱呀!
「因為──這—嘰—裡會──有大─火─」
老鐵匠滿腦子疑問。
此時他的老伴早已清醒過來,見丈夫和一紅衣女子說著奇怪的話,心中雖奇怪,也只能呆呆的望著他們。
「我們要毀──掉—名叫──雲空─的─人─」
「雲空?雲空是誰?村中沒有名叫雲空的人呀!」
在微弱的月光下,山坡看似在流血,緩緩地流向山下。
一條血紅色的帶子,由山上湧下,那是一大堆紅衣人。
不,不是人。
也不知該說是啥才好。
洶湧而至紅衣人們嘰哩咕嚕地吵鬧著、嘀咕著:「雲空……雲空……」
「他在哪裡?」「有誰知道?」
「不理了,通通燒了,就不會錯了……」
他們如潮水般湧下山,湧入村中,猶如一群驚人的瘟疫,包圍了村子,進行一場駭人的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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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履和岩空拚命的跑,大口大口吸入深夜的冷空氣,他們急速地喘氣,焦急隨著心跳愈發加重。
他們一時的疏忽,估計錯誤,可能會太遲了。
沒想到,才一轉眼沒注意,陳大的家竟在暗夜中忽然爆出強光,化成了一團火球。
山下陳大的小屋已被大火完全包圍,連一點空隙也找不到。
他們從傍晚以後就沒走遠,在陳大家不遠的上坡處,就近監看他們的屋子。
但是,在火光迸出之前,他們完全沒察覺到異狀。
直到陳大的家燃起大火,火光照耀出屋旁那條紅色的河流,他們才知道火精已經發動攻擊了。
「完了!完了!」岩空不知是失望還是自責,連連叫苦。
失望的是陳汗被師父看中,是位再適合不過的道人種子,如今竟死於大火!自責的是自己無法及時阻止災禍的發生。
「它們究竟打哪兒出現的?為何可以無聲無息的出現?」岩空錯愕不已,那些精怪是怎麼躲過他們目光的?
破履咬緊牙關:「因為它們本來就在那裡。」岩空一時還聽不明白。
「而且師父,現在距離寅時還有一大段時間呀!」
「妖魔要行事,何需理會時辰的呀?」破履叫道。
他們抵達陳大的家門,破履舉起桃木劍,兩指點在眉間,凝神於指尖,口中快速唸咒,隨即將指尖壓上劍身,朝烈火大喝:「疾!」烈火瞬間敞開一個圓洞,讓他們看見裡面的情況。
裡面沒什麼特別值得說的情況,火,火,層層的火,除了火還是火,吞沒了所有火能夠焚燒的物件,包括人體。
屋裡的火忽然暴漲,一團火球從烈火中像泡泡般迸出,撲面而來,破履趕忙跳開,岩空馬上把師父拉走:「太危險了!師父!」方才破履將火開了個洞,瞬間送入大量氧氣造成「閃焰」,差點連他也吞噬。
「沒救了嗎?」破履雖然口中自問,心中也認定是沒救了。
山下,也傳來騷亂的聲音。
師徒倆遙遙望去,只見村子已沉入火海,村人們的慘叫聲,在靜夜中迴盪於山林。
破履和岩空完全無計可施,只得眼巴巴地看著大火任意地燒燬房屋和人命。村中幾乎全是由草木建成的房子,頂多抹了一層泥巴當牆壁,全都是優良的助燃物,所以大火很輕易且迅速的將它們化成碳粉。
天未發白,大火就熄滅了,空氣中四處彌漫著嗆鼻的臭味,令人呼吸困難,咳嗽不已。
仙人村子在大火中消失了,片瓦不存,只餘下一片焦土,看起來似乎從來沒有村子存在過。
師徒倆走向陳大家的殘跡,不斷搖頭嘆息。
「天意,」破履傷感地說:「天意如此,誰奈何?」
他們只有等待朝陽露臉,讓他們可以清楚視物,至少可以找到他們一家的殘骸來安葬。
憑著微弱的光線,兩人踏入小屋的廢墟中,有的地面仍在發燙,一腳踩下去,還會彈起點點星火。師徒倆四下搜索,希望能找到些什麼。
他們猶記得灶台的位置、水缸的位置,原本陳大夫婦招待他們吃飯的桌子、掛雨笠和斧頭的牆壁,如今只剩一片焦黑,教他們看了不勝唏噓。
他們在寢室的位置找到兩具屍體,一看就知道是陳大夫婦,他們的身體因為肌肉被烤熟而蜷曲,皮肉被燒去了許多,有的部分還露出白骨。
「師父,」岩空皺了皺眉:「你覺得有啥不妥嗎?」
破履點點頭,他也注意到了,這兩具焦屍是面向著爐灶的,甚至把身體都塞進了爐灶的洞口,似乎想保護著什麼。
他們推開兩具焦屍,看見了爐灶。
爐灶下生火之處,是個大洞,而陳汗正在裡面,恐懼地往外望。
破履一時不知該高興好還是哀傷好,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來來來,不好怕。」他一面哄一面將陳汗拉出。
陳汗滿眼盈淚,他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是看著父母在他面前被燒死的!
他看著母親拚命把身體擠進來,肩膀卡住了灶口,當火焰在焚燒她的身體時,她還拚命忍住疼痛,溫柔的叫他別怕,不停的安慰他,直到火焰從她的口中噴出,兩隻眼珠破裂為止。
岩空擁抱著陳汗,感覺到他小小的身軀開始發抖,越抖越厲害,抖得像羊癲瘋一般,下巴格格作響。岩空把他抱起來,讓他的頭靠在胸前,用寬袖遮著他的眼睛,把他包圍在一個安全的世界裡頭。
他們三人走到山坡,在晨曦下瞭望一片焦黑的土地,仍有著一絲絲的煙正往上冒。村中活著的人,有的呆立在那兒,有的在哀哭,不知是哭著失去的家園還是失去的親人。
三人觀望了一陣,破履低頭向陳汗說:「以後,你就跟著我們走罷。」
陳汗只是點頭。
「以後,你要忘掉你自己,」破履說:「你將成為一名道士。」
陳汗呆呆地望著他,似懂非懂。
「以後,你不再叫陳汗了,」岩空也說:「師父將給你起個道號。」
破履抬頭想了想:「好吧,你叫『雲空』,一切如同過眼雲煙,以後將要如雲般飄泊。」
現在是師徒三人了,他們掉頭離去,不讓小男孩再回頭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