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爾古納河右岸

  • 作者:遲子建
  •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出版日期:2025/05/26

  • 定價:620元
  • 優惠價:79490
  • 優惠期限:2025/12/31止

  • ISBN:978-988-216-793-3
  • 系列:代理香港叢書
  • 規格:平裝/392頁/15x21cm/普通級/黑白印刷
  • 分類:歷史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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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我是個鄂溫克女人。
我是我們這個民族最後一個酋長的女人。
我出生在冬天。我的母親叫達瑪拉,父親叫林克。母親生我的時候,父親獵到了一頭黑熊。為了能獲取上好的熊膽,父親找到熊「蹲倉」的樹洞後,用一根樺木杆挑逗牠,把冬眠的熊激怒,才舉起獵槍打死牠。熊發怒的時候,膽汁旺盛,熊膽就會飽滿。父親那天運氣不錯,他收穫了兩樣東西:一個圓潤的熊膽,還有我。
我初來人間聽到的聲音,是烏鴉的叫聲。不過那不是真的烏鴉發出的叫聲。由於獵到了熊,全烏力楞的人聚集在一起吃熊肉。我們崇拜熊,所以吃牠的時候要像烏鴉一樣「呀呀呀」地叫上一刻,想讓熊的魂靈知道,不是人要吃牠們的肉,而是烏鴉。
很多出生在冬季的孩子,常由於嚴寒致病而夭折,我有一個姐姐就是這樣死去的。她出生時漫天大雪,父親去尋找丟失的馴鹿。風很大,母親專為生產而搭建的希楞柱被狂風掀起了一角,姐姐受了風寒,只活了兩天就走了。如果是小鹿離開了,牠還會把美麗的蹄印留在林地上,可姐姐走得像侵蝕了她的風一樣,只叫了那麼一刻,就無聲無息了。姐姐被裝在一條白布口袋裏,扔在向陽的山坡上了。這讓我母親很難過。所以生我的時候,母親把希楞柱的獸皮圍子弄得嚴嚴實實的,生怕再有一縷寒風伸出吃人的舌頭,帶走她的孩子。
當然,這些話都是我長大後母親告訴我的。她說我出生的那天晚上,全烏力楞的人在雪地上點起篝火,吃著熊肉跳舞。尼都薩滿跳到火裏去了,他的鹿皮靴子和麅皮大衣沾了火星,竟然一點兒都沒傷著。
尼都薩滿是我父親的哥哥,是我們烏力楞的族長,我叫他額格都阿瑪,就是伯父的意思。我的記憶是由他開始的。
除了死去的姐姐,我還有一個姐姐,叫列娜。那年秋天,列娜病了。她躺在希楞柱的麅皮褥子上,發著高燒,不吃不喝,昏睡著,說著胡話。父親在希楞柱的東南角搭了一個四柱棚,宰殺了一隻白色的馴鹿,請尼都薩滿來給列娜跳神。額格都阿瑪是個男人,可因為他是薩滿,平素的穿著就得跟女人一樣。他跳神的時候,胸脯也被墊高了。他很胖,披掛上沉重的神衣神帽後,我想他一定不會轉身了。然而他擊打著神鼓旋轉起來是那麼的輕盈。他一邊舞蹈一邊歌唱著,尋找著列娜的「烏麥」,也就是我們小孩子的靈魂。他從黃昏開始跳,一直跳到星星出來,後來他突然倒在地上。他倒地的一瞬,列娜坐了起來。列娜朝母親要水喝,還說她餓了。而尼都薩滿蘇醒後告訴母親,一隻灰色的馴鹿崽代替列娜去一個黑暗的世界了。秋天時馴鹿因貪吃蘑菇而不願意回到營地,那時我們常把馴鹿崽拴起來,這樣馴鹿就會惦記著回來。母親拉著我的手走出希楞柱,我在星光下看見了先前還是活蹦亂跳的小馴鹿已經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了。我攥緊母親的手,打了個深深的寒戰。我所能記住的最早的事情,就是這個寒戰,那年我大約四五歲的光景吧。
我從小看到的房屋就是像傘一樣的希楞柱,我們也叫它「仙人柱」。希楞柱很容易建造,砍上二三十根的落葉松杆,鋸成兩人高的樣子,剝了皮,將一頭削尖了,讓尖頭朝向天空,匯集在一起;松木杆的另一端則戳著地,均勻地散布開來,好像無數條跳舞的腿,形成一個大圓圈,外面苫上擋風禦寒的圍子,希楞柱就建成了。早期我們用樺皮和獸皮做圍子,後來很多人用帆布和毛氈了。
我喜歡住在希楞柱裏,它的尖頂處有一個小孔,自然而然成了火塘排煙的通道。我常在夜晚時透過這個小孔看星星。從這裏看到的星星只有不多的幾顆,但它們異常明亮,就像是擎在希楞柱頂上的油燈似的。
儘管我父親不願意到尼都薩滿那裏去,但我愛去。因為那座希楞柱裏不光住著人,還住著神。我們的神統稱為「瑪魯」,它們被裝在一個圓形皮口袋裏,供奉在希楞柱入口的正對面。大人們出獵前,常常要在神像前磕頭。這使我很好奇,總是央求尼都薩滿,讓他把皮口袋解下來,讓我看看神長得甚麼樣子。神身上有肉嗎?神會說話嗎?神在深更半夜會像人一樣打呼嚕嗎?尼都薩滿每次聽到我這樣跟他說瑪魯神,都要拿起他跳神用的鼓槌,將我轟出。
尼都薩滿和我父親一點兒也不像親兄弟。他們很少在一起說話,狩獵時也從不結伴而行。父親非常清瘦,尼都薩滿卻很胖。父親是個打獵高手,尼都薩滿行獵時卻往往是空手而回。父親愛說話,而尼都薩滿哪怕是召集烏力楞的人商議事情,說出的話也不過是隻言片語的。據說只有我出生的那天,尼都薩滿因為前一夜夢見了一隻白色的小鹿來到我們的營地,對我的降生就表現出無比的欣喜,喝了很多酒,還跳了舞,跳到篝火中去了。
父親愛和母親開玩笑。他夏季時常指著她說,達瑪拉,伊蘭咬著你的裙子啦!伊蘭是我們家獵犬的名字。「伊蘭」在我們的語言中是「光線」的意思。所以天黑的時候,我特別愛喊伊蘭的名字,我以為跑過來的牠會攜帶著光明,可牠跟我一樣,只是黑暗中的一團影子。母親太熱衷於穿裙子了,所以在我看來,母親盼夏天來,並不是盼林中的花朵早點開放,而是為了穿裙子。一聽說伊蘭咬了她的裙子,她就會騰空跳起來,這時父親就會得意地大笑。母親喜歡穿灰色的裙子,裙腰上鑲著綠色的縫道,前面的縫道寬,後面的縫道窄。
母親在全烏力楞的女人中是最能幹的。她有著渾圓的胳膊,健壯的腿。她寬額頭,看人時總笑瞇瞇的,很溫存。別的女人終日在頭上包著一塊藍頭巾,而她是裸露著頭髮的。她將那茂密烏黑的髮絲綰成一個髮髻,上面插著一支乳白色的鹿骨打磨成的簪子。
達瑪拉,你過來!父親常常這樣招喚她,就像招喚我們一樣。母親慢吞吞地走到他身邊,父親往往只是笑著扯一下她的衣襟,然後在她的屁股上拍一下,說,沒事了,你走吧!母親努一下嘴,不說甚麼,接著忙她的活兒去了。
我和列娜從小就跟著母親學活計,熟皮子,燻肉乾,做樺皮簍和樺皮船,縫麅皮靴子和手套,還有烙格列巴餅,擠馴鹿奶,做鞍橋等等。父親看我和列娜像兩隻蝴蝶離不開花朵一樣繞著母親飛,就嫉妒地說,達瑪拉,你一定得送給我個烏特!「烏特」就是兒子的意思。而我和列娜,像我們這個民族的其他女孩一樣,被叫作「烏娜吉」。父親管列娜叫「大烏娜吉」,我則成了「小烏娜吉」。
深夜,希楞柱外常有風聲傳來。冬日的風中往往夾雜著野獸的叫聲,而夏日的風中常有貓頭鷹的叫聲和蛙鳴。希楞柱裏也有風聲,風聲中夾雜著父親的喘息和母親的呢喃,這種特別的風聲是母親達瑪拉和父親林克製造的。母親平素從來不叫父親的名字,而到了深夜他們弄出了風一樣響聲的時刻,她總是熱切地顫抖地呼喚著:林克,林克……父親呢,他像頭瀕臨死亡的怪獸,沉重地喘息著,讓我以為他們害了重病。然而第二天早晨醒來,他們又面色紅潤地忙著自己的活計了。就在這樣的風聲中,母親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不久,我的弟弟魯尼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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