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蕙《二重奏》之一
轉載時間:2007.11.21

暑假就快結束了,艾莉和我幾乎整個暑假都耗在溜冰場,早上訓練,下午打工當助理教練,教初學班小孩子溜冰。
艾莉和我九歲就在溜冰場認識,她大我一歲但個子比我還小,金髮綠眼,紅粉的臉頰上有些很可愛的雀斑,嘴角總是不經意的微微翹著,露出一副不服輸的樣子。我們都是四、五歲開始學習花式溜冰。這個運動和一般球類運動不同,不需要團隊合作,總是各練各的,在認識艾莉之前我在冰場並沒有什麼朋友。艾莉活潑開朗,笑聲又尖又亮,很難讓人不注意到她。和一般女孩不同,我們都怕長高,個子高在冰上,就像個子矮在籃球場上,都算是種先天缺陷。艾莉是個天生的跳將,彈性特別好,十歲就已經可以穩穩的做出好幾種兩轉跳躍。由於父親工作關係,從紐澤西州搬來喬治亞,當時我們同在一個叫做賀伯的德國籍教練指導下訓練。賀伯知道我個性害羞,不主動和人隨便說話,特意介紹我們認識。
『吉兒,這是我的新學生叫艾莉,妳們年紀和進度都差不多,可以常在一起練習,互相督促。』
『啊!妳叫吉兒,我剛才在外面看到妳,就好想認識妳。多巧呀!妳像極了我在紐澤西的好朋友蘿拉,她也和妳一樣,是個長髮美麗的東方女孩,噢!我好想念她喲!真高興以後可以常常看到妳,減少我對她的思念。』才一見面她就多愁善感的說了一堆。
『妳讀哪所學校?』我轉移話題的說。
『我不去學校,我上的是家庭教育,媽媽和電腦網路是我的老師,這樣才能專心溜冰呀!』
我當時聽了羨慕不已,怎麼有人這麼幸運可以不用上學,不需要一大清早起床趕校車,也不必整天面對像安德生太太那麼古板又無趣的老師。後來我才發現家庭教育並不比學校輕鬆,作業、報告、檢定考一堆,只是時間上有彈性而已。
因為住得近,媽媽們常輪流接送我們去溜冰場,每到週六,早晨練完後就在她家玩一整個下午。我喜歡在她家玩,她房間裡有好多女孩子的玩意兒,像指甲油、香水和流行雜誌,又沒有討厭的弟弟在一邊煩。媽偶爾也讓我過夜,到週日清晨主日學上課前才接我回去。艾莉是家裡唯一的孩子,而我的玩伴也不多,加上我們從不爭吵或惹事,媽媽們也樂意我們玩在一起。
艾莉到八年級時,由於母親開始工作,終於必須結束家庭教育回到學校,我怕她傷心特地想了許多安慰她的話。結果她不但不難過,反而興奮得不得了,唯一的不便是和我一樣,得在清晨四、五點,天還沒亮、學校上課前到冰場報到,因為中學放學晚,冰場在放學後就不再有花式溜冰的時段,而且我們在下課後還需要參加些配合溜冰的舞蹈、軟身拉筋或體能訓練課程。
『這樣我們不但可以一起練習,還可以在學校碰面。吉兒,妳一定要先告訴我很多有關學校的事,到時才不會看起來不上道。老師很凶嗎?有沒有可愛的男孩?』她一臉期待的說。
艾莉是個自我要求甚高的女孩,賀伯又是個訓練嚴格、心腸鋼硬而且脾氣火爆的教練,幾年下來她的進步神速,十四歲就已經檢定到Junior階段,而我早換了教練,因為媽不忍心看我常被賀伯說得淚眼汪汪。
Junior是僅次於溜冰最高階Senior前最後一層,三轉跳躍(Triple Jumps),各種組合旋轉(Combination Spins)及組合兩轉(Combination Double Jumps)跳躍都是必須。艾莉熱愛跳躍,她每天滿腦子想著的都是Triple Axel,那是一個難度極高、正面起跳三圈半、背面著地的跳躍,目前仍未有任何女子選手,在冬季奧運中成功的作出這個動作。她的兩轉Axel已經練得非常穩健,但十四歲的艾莉一點也不滿意,總是在冰場看她口中默默唸著:『Triple Axel,Triple Axel。』
賀伯要她專注在其他必要的三轉跳躍上,例如她不穩的Lutz和Flip,才能早日升級至Senior。艾莉才不買他那套,她的理論是她若在十六歲前跳不出三轉Axel,她將永遠無法跳出。
『Michelle Kwan(關穎珊)和Sasha Cohen等名將也從來沒跳過三轉Axel,仍留名溜冰史。』賀伯試圖說服她。
『我是艾莉!我就要成為第一個在冬季奧運中跳出三轉Axel的選手。』艾莉揚起她不服輸的嘴角。
『那妳也得先取得代表權。Michelle Kwan十四歲,像妳這麼大時,就已不靠三轉Axel取得世界冠軍與奧運代表權。』
『賀伯,你參賽奧運已是三十年前的事,那時連男子組都沒人能做出三轉Axel,現在不同,日本幾個頂尖女子選手都會,只看誰能搶先在奧運上完成。』艾莉不服的說。
賀伯一向不習慣學生頂撞,聽了大為火光,從此完全不教艾莉任何與Axel有關跳躍,而艾莉則自己練習,在她快滿十六歲的一天早上練習時,艾莉試圖三轉Axel,著地時傷了右腳腳踝。
賀伯和另一個男教練把她小心抬出來,解開她的冰鞋後發現整個腳踝的方向都扭轉了,看來像是骨折,我跪在地上抱著痛哭的她,一邊用借來的電話打給艾莉的媽媽。救護車把她送去醫院,接下來我二十四小時未眠為艾莉祈禱著。她在醫院做了一個手術,還好只是輕微骨折,但肌肉和勒帶受損的部份需要較長時間復原。這個傷讓她足足半年無法穿上冰鞋。
重回冰上的艾莉小心得多,她花了近一年才又恢復原來的水準,而且對於賀伯的話也不再違抗,她勤練那幾個她不穩的三轉跳,仍好強不服輸,但再也沒提Triple Axel的事。
暑假過後我將升上十一年級。
『吉兒,今年將是我們最後一次一起去參加正式比賽,明年我就要上大學,不知到時會去哪兒?讓我們在這最後一年一起進入全國決賽。』艾莉在暑假的最後一天滿懷希望的對我說。
想要進入全國總決賽,必須在東南區分賽中與三十二名選手爭取前四名,取得東區決賽的參賽權,再於東區決賽十六名參賽者中取得前四名,才能晉級。
過去艾莉曾進入過一次東區決賽,得了第十一,而我從來沒脫離東南區分賽。看得出來這是艾莉腳傷復出後第一個重要比賽,她將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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