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開學前一週,十七歲生日那晚,安祖請媽開車送我們去地鐵站,他有兩張亞特蘭大交響樂團演出的票。我們上了地鐵,到了市交演奏廳站,他拉著我,要我別下車,一直到市中心高樓區才催我下來。
『好神祕啊!別告訴我要去哪兒,虧你想出這點子,我們從來沒有機會像這樣悠閒散步,有兩個小時可以到處晃。瞧!前面就是奧運紀念公園,進去走走?』
我指著CNN大樓方向,公園就在它對面。他笑著拉著我轉向一棟叫Westin的大樓,是個有趣的圓柱體,從下面得把脖子仰到不能再彎才看得到最頂端的尖塔。我們進入電梯,他按了頂樓,透明電梯把我們像汽球上升一樣送到八十六樓,出了電梯原來是家餐廳,我忍不住拍手驚呼一聲。
是個圓形的旋轉餐廳,周圍是一圈透明玻璃,地板慢速的繞中心旋轉,不用走動,只要靜坐一會,就可以看盡三六○度夜景,正中央是個四人小樂團,正演奏著輕爵士樂。侍者問我要坐靠窗或靠中心的位子,我告訴他,怎麼可能會有人不選靠窗的?他笑著說,有懼高毛病的人不少呢!
坐定後,安祖先點了兩杯紅葡萄汁,特別請他們裝在兩只漂亮的高腳杯中。
『哇!這是世界之頂嗎?』我倚著窗,眼睛捨不得眨一下的望著無數的夜燈和星光。遠處八十五號州際公路正在大塞車,車子一輛接一輛動都不動,他們一定等得很焦急,但坐在天上看下去,它們的車燈連成一條條彎彎曲曲的五線譜,竟成了這美麗夜景的一部份呢!
『餓嗎?』我的思緒被安祖一把拉回來。
『早知道來這就不吃晚餐,不過甜點的胃口還有。』我回答說。
我們合點了一塊起司蛋糕,送上來的時候,眼睛為之一亮。它被裝在一只大磁盤中,上面堆滿了鮮奶油、藍莓和櫻桃,裝飾著紫色的鮮花,中間還有一支正在噴著火花的小蠟燭。光看就有令人置身天堂的感覺。
『我老的時候,不要死於病痛或災難,而要死於吃過多起司蛋糕。』我從小不敢多吃甜食,才不是不愛吃呢!有時饞得很就夢想有一天老到不能溜冰,就以甜食作正餐。
安祖聽了笑著說:
『起司蛋糕就值得讓妳吃到撐死?還好沒叫妳嚐嚐提拉米蘇,佛州西島檸檬派,德國巧克力蛋糕……』
他故意說了一大堆甜點的名子,我才不理他,弄熄了蠟燭,用叉子挖了一小塊,放在嘴裡細細品嚐。
『你知道我不慶祝生日,但還是很感激,不說句生日快樂嗎?』
以前告訴過他,父親在我十歲時,母親生日那天心臟病突發,逝於趕回家的長途飛機上,從此大家都不願再提與生日有關的事。
『啊!妳生日嗎?這麼巧。』
他佯裝不知,從背包取出一本像筆記薄的東西,繼續說:
『本來只想讓妳看看可否幫忙加點鋼琴進去,既然忘了帶禮物,就送給妳吧!』
我好奇的翻開第一頁,是本樂譜,裡面只有單中音譜表,而且是用鉛筆劃的,有些修改的痕跡,顯然是為大提琴作的。
『你寫的?』
他點點頭,我把它抱在胸前,興奮的說不出話,過了好一會才輕聲的問
『可以現在讀嗎?』
『是妳的了,當然可以。』
他畫得很潦草,在昏暗的燈光下並不好讀,一開始是快板小調,像是詼諧小步舞曲,如童謠般,但旋律很巧,他把和弦代號也一併寫上,和弦編得滿可愛的,我不禁笑出來。邊讀邊思考鋼琴要怎麼編,才能反應出他的和弦代號,所以讀得很慢。
『這個音是A還是G?』我問。
『是A吧,G也行。』
『若是G,那前面那條弧線是連結,不是圓滑線囉?』我又問。
『怎麼看那麼仔細?隨便都行啦!』
我心裡嘀咕著:『嘿!人家拜讀你的大作,還那麼沒耐性。』
噘著嘴瞄他一眼,他好焦急呀!左右手在桌上交互握著,坐立難安的。急什麼呢?有兩個小時啊!我偏慢慢讀。
我很專心的讀到第三頁,譜空了幾行,中間用透明膠帶貼了一枚細細的金色環戒,旁邊一行草寫小字。
『吉兒,妳願意嫁給我,做我的合法妻子,不論貧富、不論健康或是病痛,一生與我相伴?』
我突然呼吸困難,雙手按著胸口,以免一顆心砰砰地彈跳出來,他在向我求婚啊!他不再是幾個月前,對愛情畏畏縮縮的,令我痛苦不堪的人。他願意讓我永遠守著他,而且這次他勇敢又直接的告訴我,不讓我猜謎也不讓我等待。
我用沙啞的喉音,完全不考慮,連說了四、五次:『我願意。』邊說邊笑著,眼角的淚都流了出來。他閉著眼,把頭低下靠在緊握的雙手上說了句,『謝謝。』我知道他在感謝神,難道他為此祈禱過?
他拉起我的雙手放在唇上輕吻一下說:
『我現在宣布我們訂婚完成。』
然後小心的把戒指拿下來,戴在我的手指上,無名指太小,只好放在中指。戴上之前我看到在戒指的內側細細的刻著。
『Jill & Andrew Young 2003』
他的眼流露出遮不住的喜悅,嘴角不停的笑著,好天真,好快樂啊!這世間還有什麼事比看著他這樣快樂的笑更能令我滿足呢?
『明年的今天嗎?』他問。
『那還要好久呀!今晚不行嗎?』
『不行,得給妳一點時間變卦。』
我們一起笑了出來。又靜靜的坐了一會兒,我再也忍不住,好想和他去一個沒有別人,只有我們的地方。
『還沒讀完我寫的歌,才一半呀!』他收拾著譜繼續說,『這包裝紙可花了我整整兩個晚上才完成的。』
『你忘了吻新娘。』我小聲的說。
他笑了笑,捏了一下我的臉頰。
走進電梯,可能是非週末的晚上,裡面空無一人,我們瘋狂的擁吻,從八十六樓一直到底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