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日晚八點零九分
Cliff現在不會煎那半熟的香腸了，慧紜教他先用水煮過，再把香腸外皮煎脆；他也學會了柳丁放榨汁機前，要先切半。

有時候他會開玩笑地說，謝謝你慧紜，跟你學到好多東西喔！彷彿還是她學生。

事實上也是。她不只教他做菜（因為他堅持要學），還要教他談戀愛；他中學時代修的那些學分都不及格，現在跟成熟的女人在一起，得學怎麼談成人的戀愛。有時候慧紜覺得很累，開始懷疑是不是值得為這個小情人花這麼多力氣這麼多心思，找一個別的女人訓練得好好的成熟男人，不是容易多了？

但是愛情本身就不是容易的。看看湘琪，談那麼『成人』的戀愛，就比她輕鬆了嗎？還不是搞得頭破血流。她嘆了口氣，反正現在沒有其他備胎，就姑且一試吧！

不管多少次，只要一看到那雙課堂上課堂外都那樣動人地望著她的美麗眼睛，就會不由自主地再被俘虜；而且，她安慰自己，Cliff始終是個聰明的好孩子，他學得很快的。

她自己當然也不是沒有收穫，最近不管衣著和心境都變年輕了，如果能夠完全擺脫那一絲不自在，不用老是擔心自己有不合乎年齡的舉止，就更好了，她的新世界會變得更加美麗。

Cliff剛回去，走時滿臉都是與她共度週末的幸福感。

『明天我要打工，會比較晚，下班以後再打電話給你？』他對她微笑的時候陽光穿過他澄澈的眼睛，讓她想起北加州明珠的泰浩湖，在晴日裡被豔陽揭開的七層深淺不同的絢麗藍紗。

藍色的湖水映在她眼裡暗了下去。一旦開課，在學校裡她依然是老師，他則是學生，儘管他已不復是她班上的學生，而他們的夏日戀情是否隨著暑假一起結束？

一句迂腐而真實的老話──只有時間才知道。

八月十一日早上九點十四分

趁著禮拜一早上開店之前，湘琪和Sarah在辦公室核對這兩個禮拜的帳，討論售貨員的服務態度，檢討銷售策略。

『賣得最好的是你採購的那些肚兜，主要是因為內穿外穿都可以，彈性很大，時髦又性感，年輕女孩尤其喜歡，我自己也買了一件。』

arah看看清單，『不過賣得差不多了，我們得再進些新貨。』

湘琪點頭，『我已經訂了，貨下禮拜應該可以到。其他的呢？』

『作贈品的彈性內褲賣得也不錯，很多人又回來順便買了搭配的胸罩，另外在櫥窗展示的那幾組也很有銷路。』

『我想我們的櫥窗內容該換了吧！這次要促銷什麼呢？就用那幾組無肩帶鋼絲矽膠系列，加上各種活動裝飾肩帶，你覺得怎麼樣？』

『我也是這麼想，那麼我們想想怎麼陳設，這幾天就把它換下來吧！』

『對了，香水呢，賣得怎麼樣？』

『招牌香水賣得很好，幾乎來店裡的每人都會買一瓶。其他兩瓶銷路還不錯，天氣熱吧，清爽型的那瓶很受歡迎。至於情人節的特別香水，魚錢……魚鹹……喔，是魚仙姬，對吧！』

『魚玄機。』湘琪輕輕一笑，把心裡的不快藏得好好的。

『對了，就是那個，銷路比較普通一點。』

湘琪皺著眉頭，『跟包裝有關嗎？』

『可能有一點，但也許不完全是包裝的關係。』Sarah看著她，『Cynthia，我可以直說嗎？』

『請說，我們必須檢討為什麼賣得不好。』

『也不是賣得不好，只是跟其他那幾瓶比起來沒那麼成功而已，我覺得是市場取向的問題。那個香水其實我非常喜歡，很高雅淡麗，但是屬於比較小眾的品味，一般人大概聞不出什麼好處。』Sarah講得順口，又加了一句，『其實一開始我就可以預期是這樣了。』

湘琪看著她，『如果你一開始就知道，應該一開始就提出質疑，作為我們推出之前修正路線的參考。』她看看手錶，『好了，你該去外面指揮他們做開店的準備，我會想想看怎麼調整魚玄機香水的訴求，打開更大的市場。』

Sarah開始往外走，湘琪又叫住她，『等一下，有件事想交代你。』

『什麼事？』

『你幫我確定每個小姐都曉得怎麼正確地念「魚──玄──機」，如果你都念不出來的話，八成大家也念不好，這樣怎麼推銷？還有，大家都得知道那個香水的來由小故事，知道魚玄機是什麼樣的女人，這是香水的形象，很重要的，香水有一半的賣點在那裡，不懂的話來問我，別跟客人打馬虎眼愈描愈黑。』她點個頭，示意她可以走了，『如果Amanda來了，你要她來找我。』

湘琪從一開始就不喜歡Sarah。她初時的判斷是這個女人能說的比做的還多，現在又發現她還會放馬後砲。Sarah是那種對她太好就會爬到你頭上的人，所以不能給她這個機會，適時就要讓她知道誰才是老闆。

倒是Amanda可以好好栽培。她頭腦清楚工作努力，更重要的，是對她何湘琪五體投地。

電話響了，是Alan，她隔著話筒對他甜甜地笑著；伸手撫著頸上用項圈遮住的那個吻痕，笑意更濃了。

八月十一日晚八點零七分

Date:08/11/0x 8:13PM
To:Xiaoshuang Ye<xyeah@chinacraft.com>
From:Cynthia Ho<cho@hotmail.com>
Subject:Vases, Bracelets

親愛的小霜，
你好！謝謝你傳過來的郵件查詢號碼，我會留意的，希望東西下禮拜可以收到，那些老美愛死你的肚兜，我們現在已經缺貨了呢！
還有幾樣東西麻煩你找一下，一個是玉鐲子，白玉、翡翠或瑪瑙的都好，請你幫我選幾只，另外就是瓷瓶跟小印盒。我想用一些中國風的東西來包裝香水，容量大概三十、五十毫升左右的小瓷瓶應該很理想，印盒的話大概粉餅大小或更小的，用來裝固體香水。可以寄大約五、六種樣本過來嗎？青花、朱砂、釉綠、素面或繪彩的都好，如果有牡丹花圖樣或唐朝格調的，請幫我留意一下。謝謝！
湘琪

『在寫什麼？』Alan走到背後抱住她，問了。

『寫信給在中國的朋友，』湘琪頑皮地笑，『有名的肚兜小姐。』

『她們真的穿肚兜上班嗎？』

『我隨口說說而已，你還以為是真的。我朋友在手工藝品館做事，所以認識很多製造商，可以幫我們把價錢壓得很低。』湘琪羞他，『你看你，眼睛都發亮了，你以為人家是做哪一行的？色鬼，你腦袋裡在想什麼？』

『想你，想你穿肚兜跟不穿的樣子。』Alan看著電腦螢幕，『用中文寫的？』

『哦，我忘了告訴你，我在你電腦上灌了中文軟體，所以現在可以打中文了。』環著她的那雙手鬆動了一下，湘琪連忙回頭，摟住他的頸根，『對不起，我應該先跟你說一聲的，』她把聲音放得甜膩，『我想這樣以後跟中國台灣那邊聯繫比較快，我們要進貨也方便。』看Alan還是不講話，她垂下眼瞼，纏著他頸子的手臂廝磨著，低聲地，『生氣了？』

她貼上去的臉頰扎著了Alan的鬍子碴，熱辣地刺了一下。『你還是應該先跟我說一聲的。』Alan的聲音冷冰冰從耳際響起，『畢竟那是我的電腦。』

『我知道，對不起嘛，』她撒著嬌，『下次不敢了。』

她鑽到他懷裡，用身子雙手極力撫著，直至他胸膛的起伏平緩下來，那強有力的心跳又是她所熟悉的節奏，然後聽到他笑了起來，『你這個小妖精，連我的電腦都變成你的殖民地，要怎麼樣你才甘心？』

『要我穿著衣服不穿衣服對你都有一樣的號召力才甘心。』她把信送出去，拉著他到沙發上坐下，盤在他大腿上，『你要不要聽聽我的新點子？』

Alan的手掌包住她圓滿的臀部，『小天才，你任何賺錢的點子我都很有興趣聽的。』

湘琪順勢跌進他懷裡，『我要我朋友幫我們找些比較好的瓷瓶當香水瓶，你覺得怎麼樣？比如說同一款香水就搭配五、六種不同的瓶子包裝，可以鼓勵客人多買，收集一整個系列。』

『瓷瓶可以拿來裝香水嗎？』

『當然了。瓷跟玻璃都是很好的容器，只是大家用習慣玻璃瓶，都忘了瓷器也可以當香水瓶。而且你想想看，這個主意不但特別，成本也比水晶玻璃低。』她看Alan眼睛亮了起來，笑了，『寄到了我再拿給你看。當然，我們要限量發行，提升價值感，我目前想到的就是搭配香水「魚玄機」，更突顯它的與眾不同。』

『我的小Cynthia，』Alan摸摸她的頭，『你還是很在意那個包裝，是不是？』

『當然，』湘琪咬著嘴唇，『尤其因為銷售不如想像中的好。』

『也不是不好，而且才賣了一個禮拜，還很難講呢！』

『我知道，我今天才提醒Sarah要她多注意售貨小姐包裝促銷的能力，看看嬌蘭的網站，哪一個香水沒有動人的故事？我們賣的不只是氣味，還有名字跟故事，要操縱的是消費者的想像力，』她玩著Alan額上的卷髮，『尤其是那些多愁善感、耳根軟、錢又多、沒有魅力或是對自己沒有自信、容易操縱容易上當的女人們。』

『看看你，真是個小魔女，』Alan捏了她一把，『果然賺女人的錢要找你這種出賣同類的叛徒。』他吻了她一下。

『你拿去的那瓶中性香水在你們那邊賣得怎麼樣？』

『還不錯，還可以再跟你拿一批來賣。』

『我又有另一個主意。』湘琪用鼻尖擦著他鼻尖，『我調整一下我們的招牌心跳香水，讓它不那麼甜，顏色再染成綠色，做一個男性版本……』

『你不是說你不會調男性香水嗎？』

『你怎麼還記得？』湘琪想著他記性這麼好，以後講話可得小心點，『那時候沒有靈感嘛！你聽我說，我們這一組兩款的香水就用一樣的瓶子，兩邊都可以兩瓶一起賣，當作情人香水；一樣的標誌，女人版本的故事就強調那種心跳不止的感覺，給男人們聽的故事，重點就放在穿心而過的那枝箭，講征服的快感……嗯，不過這樣的話紅色也許好一點……』

『我們在講什麼樣的箭？』Alan對她眨眨眼，『穿過什麼樣的地方……？』

『你瞧，對男人們很受用吧！』湘琪撥開他不安分的手，『這種話，當然要在女朋友背後，偷偷對他們說，使個眼色，落單的男人賣給他們美麗的期盼，然後我們就……』

『在剝削曠男怨女賺來的鈔票上面做愛。』Alan已經爬到她身上掀起她裙子。

『我還沒說完嘛！』湘琪掙扎著，『重點是不管在你那兒還是在我那兒，我們靠著香水連線互相宣傳，介紹男客人來我們這兒買給女人的小禮物，女人們也可以……』

她還是沒有機會說完。Alan早已拉下她的底褲，把頭伸進她兩腿之間芳草鮮美的天堂：在那兒，潺潺溪流裡淨是美酒佳釀，載來燻炙得宜的蝦蟹肥魚，岸邊結實纍纍的樹上掛滿烹煮得香噴噴的雞鴨牛羊，情慾的驚雷勾動地火，從天上降下璀璨寶鑽的流星雨，是資本主義終極的天堂。

八月十三日下午五點二十分

麗萍下了班到幼稚園，發現可愛的小女兒和班上小男生滾在地上打架，老師正花容失色想分開他們，但小菁纏得很緊，一臉兇橫，勝利地扯住對方頭髮，無視於他的尖嚎。

『Go to hell！（下地獄去吧！）』麗萍好不容易要她放手，一路道歉地離開，她還邊走邊威脅。

『怎麼回事？那不是你最喜歡的Andy嗎？你怎麼欺負他？』

『Andy是壞蛋。他說他不要跟我在一起了，他喜歡Emily，要跟她結婚。』

『那你也不能動手打人啊！跟他離婚就好了，說你不要他，要找更好的男孩。』麗萍啼笑皆非，『小菁，你是淑女，我們動口不動手的，你不會罵他？』

『我說我生氣了，他還是說要跟Emily在一起，所以我就打他。』

『這樣不好，打人總是不對，下次不可以，知道嗎？』麗萍嘴巴說著，心裡暗笑女兒還算明白事理，出氣就出在罪魁禍首的男人身上，沒去罵別人狐狸精找麻煩。『喂，不要亂動啦，』上了車，麗萍要幫她繫上兒童座的安全帶，看她七手八腳不肯就範，『乖，爸爸在家等我們吃飯呢！』

『我要去找哥哥，Andy是王八蛋，不跟Andy好了。』

『哥哥？哪個哥哥？』

『爸爸帶我去找的哥哥。爸爸來接我下課去婆婆家，跟哥哥一起玩，哥哥好喜歡我，還說以後要跟我結婚。』

麗萍屏住呼吸，再問，『現在的爸爸？』

小菁睜著圓亮的眼睛，『對！』

『哥哥多大？』

小菁伸出手指頭一隻一隻數，『七歲！』

麗萍扣上安全帶，發動引擎上路。『小菁，你想不想吃麥當勞？』

『要！』她歡呼著，『我要怪獸寶寶餐！』

麗萍從後照鏡看了女兒一眼，她眼睛還是雪亮亮的，亮得簡直有些邪門，看不出是純真還是早慧。

八月十四日早上十點零二分

──您好，手機使用者現在無法接聽，嗶聲後請留言，謝謝。（嗶──！）

──湘琪！是麗萍，我知道你還在洛杉磯。湘──琪──我告訴你，張立人這個混蛋在外面有七歲的小孩竟然瞞著我，太過分了！接到留言撥個電話給我，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