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些傻話,不但是要背著人說,還得背著自己。讓自己聽了也怪難為情的。譬如說,我愛你,我一輩子都愛你。 ——《傾城之戀》 柳原看著她道:「這堵牆,不知為什麼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類的話。……有一天,我們的文明整個的毀掉了,什麼都完了──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牆。流蘇,如果我們那時候在這牆根底下遇見了……流蘇,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 ——《傾城之戀》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 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 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 ——《紅玫瑰與白玫瑰》 生在這世上, 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紅玫瑰與白玫瑰》 男人美不得,男人比女人還要禁不起慣。 ——《紅玫瑰與白玫瑰》 他的側影迎著檯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 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 太晚了。 ——《色戒》 真正的了解一定是從愛而來的, 但是恨也有它的一種奇異的徹底的了解。 ——《色戒》 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是永遠等著你的,不管是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有這麼個人。 ——《半生緣》 對於中年以後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顧間的事。可是對於年輕人,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半生緣》 也許愛不是熱情,也不是懷念, 不過是歲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份。 ——《半生緣》 曼楨道︰「世鈞。」她的聲音也在顫抖。世鈞沒作聲,等著她說下去,自己根本哽住了沒法開口。曼楨半晌方道︰「世鈞,我們回不去了。」他知道這是真話,聽見了也還是一樣震動。她的頭已經在他肩膀上。他抱著她。 ——《半生緣》 飢餓的滋味他還是第一次嘗到。心頭有一種沉悶的空虛,不斷的咬嚙著他,鈍刀鈍鋸磨著他。那種痛苦是介於牙痛與傷心之間,使他眼睛裏望出去,一切都成為夢境一樣的虛幻── ——《秧歌》 這些片段的故事,都是使我無法忘記的,放在心裏帶東帶西,已經有好幾年了。現在總算寫了出來,或者可以讓許多人來分担這沉重的心情。 ——《秧歌》 他擁抱著她,這時他知道,只有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是有一種絕對的安全感,除此以外,在這種世界上,也根本沒有別的安全。只要有她在一起,他什麼都能忍受,什麼苦難都能想辦法度過。他一定要好好地照顧她,照顧他自己,他們一定要設法通過這兇殘的時代。 ——《赤地之戀》 但是她坐著不動,怕攪斷了他們中間一絲半縷的關係。黑暗一點點增加,一點點淹上身來,像蜜糖一樣慢,漸漸坐到一種新的原素裏,比空氣濃厚,是十廿年前半凍結的時間。 ——《怨女》 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 ——《小團圓》 自己生活貧乏的人才喜歡刺探別人的私事。 ——《小團圓》 回憶不管是愉快還是不愉快的,都有一種悲哀,雖然淡,她怕那滋味。她從來不自找傷感,實生活裏有的是,不可避免的。 ——《小團圓》 看,人也一樣,今天美麗,明天就老了。 人生就像這樣。 ——《雷峯塔》 她死了會在園子裏埋了,兩隻鵝會在她身上搖擺踱步。她生在這座房子裏,也要死在這裏?想著也覺毛骨悚然。籐椅座很涼快。她撐著不睡,豎著耳朵聽。黑暗中感覺到沒上鎖的門立在那裏等待著,軟弱的表面如同血肉,隨時預備著臣服。 ——《雷峯塔》 停下來!她在心裏尖叫。停下來,免得有人被殺掉。走下去,會有人死,是誰?她不知道。她心裏的死亡夠多了,可以結束許多條生命;她心裏的仇恨夠烈了,可以阻止太陽運轉。 ——《雷峯塔》 愛情像香烟,二十歲便可以抽,三十以後世故相稱,二十歲之前可抽不得,除非是像表姐妹她們,什麼也不能做,只能一心一意找丈夫。 ——《易經》 逆天而行要有骨氣。越是叫你別哭,越是要哭得嗓子沙啞、兩眼紅腫為止。如今回想起來,倒像是什麼前兆,凡是不願隨波逐流的人都要耐得住那份寂寞。 ——《易經》 將來有一天會有架飛機飛到她窗邊接走她,她想像著自己跨過窗台,走入溫潤卻凋萎的陽光下,變成了一個老婦人,孱弱得手也抬不起來。但過去是安全的,即使它對過去的人很殘忍。 ——《易經》 生握在她手裏,她知道它的價值,因為無論有沒有價值都是她唯一所有。儘管悲慘,面對結局的時刻一到,貪嗔愛欲都會瓦解,而她就像指揮大軍的將領一樣鎮定冷血,一舉手而萬骨枯,而不止是一條人命烟消雲散。 ——《易經》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 爬滿了蝨子。 ——《華麗緣》 我也跟著向河上望過去微笑著, 可是彷彿有一陣悲風,隔著十萬八千里從時代的深處吹出來, 吹得眼睛都睜不開。 ——《惘然記》 實生活裏其實很少黑白分明,但也不一定是灰色,大都是椒鹽式。 好的文藝裏,是非黑白不是沒有, 而是包含在整個的效果內,不可分的。 ——《惘然記》 時間的重量壓得我抬不起頭來, 只覺得那些拔高了的小杉樹還有點未成年人的伶仃相, 一個個都是暗綠的池中暗綠的噴泉向白色的天上射去,嘩嘩地上升。 ——《惘然記》 我們都不朝他看,只稍帶微笑,反而更往前擠近鐵絲網, 彷彿唯恐遺下我們中間的一個。但是仍舊有這麼一剎那, 我覺得種族的溫暖像潮水沖洗上來,最後一次在身上沖過。 ——《惘然記》 他們只靜靜地躺在我的血液裏, 等我死的時候再死一次。 ——《對照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