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倒轉你的人生到一開始的時候,然後按下播放鍵,往後的每件事會不會都一樣?
一九二六年十月三十日,史汀生夫婦(Mr. and Mrs. H. L.
Stimson)在日本京都踏出火車,入住附近的都飯店(Miyako
Hotel)五十六號房。在安頓好之後,他們在前帝國首都到處蹓躂,飽覽京都秋天的繽紛色彩,看著楓葉轉紅,銀杏突然變成滿身金黃,高聳的樹幹下方是大片翠綠的青苔。他們走訪京都的嶄新花園,涉足城市四周的泥岩山嶺,讚嘆那些歷史悠久的寺廟,嵌入每根木材裡的昔日幕府時代豐富遺產。六天後,史汀生打包行李,結帳退房離開。
然而這不是一次尋常的觀光行程。都飯店帳本上史汀生的名字將成為一份歷史紀錄、一件遺跡,標示他在一連串事件中扮演上帝,饒過京都十萬人的性命,却讓其他地方的十萬人死於非命。或許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具影響力的觀光行程。
十九年後,在遠離日本楓樹的地方,點綴著山艾樹的新墨西哥州丘陵,一群不太可能碰頭的物理學家和將軍們,聚集在代號Y站(Site
Y)的最高機密地點。那天是一九四五年五月十日,納粹投降後第三天。現在注意力轉移到太平洋,在那裡血腥的消耗戰似乎看不到盡頭。然而,在新墨西哥州的這個邊遠地區,科學家和士兵們發現一個可能的救星:毀滅力大到難以想像的一種新型武器,他們稱之為「小裝置」(Gadget)。
先前的測試雖未成功驗證該武器的全部潛力,但Y站的每個人都覺得他們就快要成功了。在做準備時,有十三人應邀加入目標委員會(Target
Committee),這個精英團隊將決定如何把小裝置介紹給全世界。哪座城市應該先被摧毀?他們一致認為以東京為目標不是好主意,因為大轟炸早已毀掉這座首都城市。評估過若干替代方案後,他們同意鎖定一個目標。第一枚炸彈將投在京都。
京都是戰時新工廠的所在地,包括一座每個月能生產四百具飛機發動機的工廠。再者,夷平昔日的首都將重創日本的士氣。目標委員會也注意到一點,此事雖小但或許至關重要:京都是受教育人口匯聚的知識中心,享有盛譽的京都大學所在之處。委員會認為倖存者將認清這種武器代表人類歷史的新紀元——以及日本人已然輸掉戰爭。目標委員會達成一致意見:京都必須被摧毀。
委員會還同意了三個備選目標:廣島市、橫濱市和小倉市。目標名單送到美國總統杜魯門手上。他們只須等待炸彈準備就緒。
一九四五年七月十六日,在新墨西哥州鄉間的曠野成功完成試爆後,原子時代揭開序幕。目標委員會的決定不再只是理論。軍事戰略專家查看詳細的京都地圖,決定了爆炸地點:京都的鐵道機廠。計劃中的轟炸點距離史汀生先生和太太二十年前曾住宿過的都飯店僅半英里之遥。
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綽號「小男孩」(Little Boy)的原子彈由代號「艾諾拉•蓋」(Enola
Gay)的轟炸機負責投彈,炸彈落在廣島市而非京都,造成多達十四萬人死亡,其中大多為平民。三天後,在八月九日,「博克斯卡號」(Bockscar)在長崎投下「胖子」(Fat
Man)原子彈,增加了大約八萬的駭人傷亡。
但京都為何逃過一刧?為何不曾被視為最重要目標的長崎市却遭到摧毀?不可思議的是,大約二十萬人因為一對觀光客夫婦和一片雲,而在生死之間徘徊。
一九四五年,史汀生先生成為美國戰爭部長,負責戰時作戰的最高職位非軍人官員。史汀生認為他的工作是發展戰略目標,而非細部管理將軍們如何達成目標。然而當目標委員會決定摧毀京都時,事情却完成改觀。
史汀生立刻採取行動。在與曼哈頓計畫負責人開會的某次會議中,史汀生出面制止:「我不希望京都被轟炸。」史汀生在與美軍指揮官討論時堅稱,「有一座城市如果未經我的允許,他們不准轟炸,那座城市就是京都。」儘管史汀生堅決反對,但京都仍不斷出現在目標名單中。京都滿足所有的要求,將軍們堅稱,必須被轟炸。他們不明白為何史汀生不顧一切,要保護日本戰爭機器的神經中樞?
將軍們不知道都飯店、壯麗的日本楓或金黃的銀杏樹。
堅定不受動搖的史汀生直接找上最高層。他在一九四五年七月兩度與杜魯門總統會面,每次都表明他堅決反對摧毀京都。杜魯門終於鬆口同意,京都不列入考慮之列。最終的目標名單包含四座城市:廣島市、小倉市、新潟市和後來新增的長崎市。史汀生拯救了將軍們口中史汀生的「寵愛城市」。第一枚原子彈轉而落在廣島。
第二枚原子彈預定投在小倉,然而當B-29轟炸機接近小倉時,籠罩的雲層讓機組員難以看清下方地面。雲層的出現在意料之外,軍方的氣象學家預測會有晴朗的天空。飛機駕駛在上空盤旋,希望雲開霧散。但事實不然,機組員於是決定攻擊第二目標,而非冒險胡亂投彈。當他們接近長崎時,這座城市也被雲層遮掩。由於燃料快用完了,他們最後一次通過上空,在最後一次可投彈的片刻,雲層分開了。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早上十一點二分,炸彈落地。長崎市民是雙倍倒楣:長崎是最後一刻才加入備選的目標名單,而且它之所以被夷爲平地是因為另一座城市瞬間出現的惡劣天氣。如果轟炸機早幾分鐘或晚幾分鐘起飛,可能就換成無數的小倉居民被燒成灰燼。如今,每當有人不知情地逃過一刧,日本人會稱之為「小倉的幸運」。
——
雲層饒過一座城市,而幾十年前某對夫婦的假期拯救了另一座城市。京都和小倉的故事直接地質疑了我們對因果關係的簡化假設,以為它們遵循著理性有序的進程。我們喜歡想像自己能瞭解、預測和控制世界。我們想要用合理的解釋來理解生活中的混沌不明。這世界不應該因為某對夫妻對幾十年前的美好假期念念不忘,或者因為雲層在恰好的時刻飛掠過天空,而左右了數萬人的生死。
孩子們不停地問著最重要的問題:「為什麼?」我和你一樣,打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原因與結果遵循直接的模式——從X到Y。這是一種有用的簡化版現實,有清楚的一因一果,幫助我們在複雜的世界中,將所發生的一切濃縮成我們能理解,然後加以馴服的明確關係。觸碰熱火爐會造成疼痛。抽菸引發癌症。雲層導致降雨。但在好幾十年前的日本,雲層是除降雨之外,造成某個事件發生的直接原因,這件事造成一個城市的居民大量死亡,而使另一個城市倖免於難。更明確地說,此次大量死亡的原因只能透過近乎無數個隨機因素的組合來解釋,而且這些因素必須正好以如其然的方式結合在一起,才能造成廣島和長崎上空的蕈狀雲:昭和天皇登基、愛因斯坦而非別人的出生、數百萬年前鈾被地質力量創造出來、戰場、聰明的科學家、中途島海戰等等,直到最後,這場毀滅行動圍繞著一個關鍵性的假期和雲層而展開。倘若無數個這些先前因素發生些許改變,一切將會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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