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祈《將薰》之四 |
轉載時間:2006.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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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帖 紅葉京 御守之國。 建立在廣大的大陸上,處於中心偏南方的小國。 雖然國土不大,但因為位置良好,四季分明,優秀的氣候條件使得仍是以農為主的經濟型態維生的御守國,比起其他鄰國,明顯富裕許多。自然,社會上存在著貧富差距和身分階級。但是,平均來說,御守國的人民富裕程度都在別國之上。也因此,發展出精緻的文化、禮節、飲食習慣。以及另外一個到哪裡都躲不掉的問題。 ──戰爭。 看見豐渥富裕的御守國,生活不好的邊境諸國們自然產生起而攻之,進而掠奪占為己有的念頭。而戰亂一起,平日躲在御守國內暗處的罪犯、小偷、乞丐等下層居民,也趁著人心惶惶,貴族跟官員們無心管轄時,紛紛起來作亂。 戰爭跟瘟疫一樣,是會傳染的。 戰爭開始,然後停戰。一段暫時的和平後,戰亂又起。 循環不停。 在這個情況下,本來富裕的御守之國雖然仍然富裕,政權卻逐漸不可避免地分崩離析了,與其冀望遠在天邊的帝,不如自食其力比較快。各地有能力的諸侯紛紛擁兵興起,雖然還不到叛亂的程度,但基本上已經不再事事聽從王城的命令。在這種情況下,高坐在御殿之上的帝終於也有了危機意識,在兩百多年前毅然決然捨棄原本的王城,連帶著所有的官吏、貴族、商賈、詩人、舞伎……等足以代表首都的文化根源全遷到新的首都所在地,根據世世代代侍奉皇族,專門負責風水陰陽之術的人的建議,在新都周圍設下守護用的大型結界,好阻擋從外而來的惡意攻擊。首都內部則以四五縱橫之法,將街道作棋盤式設計,再以咒法命四神守衛四方,便是最強大的防禦。至此,煥然一新,不容冒犯的首都完成了。 新都的名字,名為『京』。 我跟薰現在正是在前往京的大道上。 『所以,當初向皇族進言的,就是我們要去的那個伊祁家?』 聽完了薰漫長的說明,我問道。薰點了點頭。 『伊祁家是京裡歷史最悠久的家族之一,跟皇族之間的淵源也很深。有很多書籍資料,是只准伊祁家的人持有的。所以我猜想也許有類似的記載,例如兩個不同次元的世界偶然重疊之類的。對妳來說,多一點了解的話,也會比較好考慮接下來該怎麼做吧。』 『只准……伊祁家不是陰陽師嗎?』 聽到我的問題,薰有點為難的想了一會。不是不知該不該說的為難,而是不知道怎麼說比較清楚的那種為難。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只要有一定的靈感力,誰都可以施展低級咒文。但是,一旦要使用較高深的術法時,就必須具備相關的知識,當然,足夠的練習也是必要的。所以,一般來說,一個人窮盡一生也只能精通陰陽道的某一部分。跟主要工作是祛除惡靈的陰陽師不同,伊祁家偏向祭祀祈福以及風水相地之術。不過,異苑中,也有專門觀星定曆的陰陽師存在就是了。』 『異苑?那是什麼,一種組織嗎?』一整天下來,我已經習慣不斷在發問的自己。 『是直接受皇命成立的政府機關,由經過認可的陰陽師在內任職,負責處理京和京四周,需要由陰陽師出面的事件。』薰說。 『這樣啊……那,薰也是異苑的人?』我問。 薰毫不遲疑地點頭。 『我從小就在異苑裡長大的,我的師父是異苑的最高陰陽師。』 『唔,是這麼了不起的人啊……』 我頓了頓,不知該不該再深問下去。於是我轉向突然出現在視野中,自山腳處呈棋盤展開,整整齊齊的四方形都市。神奇的是,從高處觀看,任何繁華的都市都像是一伸手就可被握住一樣嬌小。我用手指著那個方向。 『那個就是京嗎?』 薰在我身後幾步,沒跟上來。 『我們是從末丘過來的,如果是在西方,那就是京了。』 我眨了眨眼,浮起模糊的印象。 『這麼說來,剛才封印怨靈的時候,薰也有說吧,流水的青龍之地。指的是京的東方嗎?』 我單手按住被風吹亂的頭髮,回頭問道。 大概是覺得光用口頭說明很麻煩,薰從身側的樹叢折了一根樹枝,直接在沙地上畫起了京的平面地形圖,束起的黑髮垂到了胸前。 『……要解釋的話,必須先從四神的本質說起。所謂四神,指的是由五行之力應運而生的靈獸,具有強大的力量。青龍掌木,朱雀掌火,白虎掌金,玄武掌水,而伊祁家為了守衛京,便將牠們本身的屬性與地形連結,成為守護的一環。』 樹枝在地上沙沙作響。 『東青龍,地主流水,所以是京東邊的雛泉,末丘則是在雛泉所在的附近。南朱雀,地有污池,是處在京南邊的羽蕪湖。西白虎,地依長道,在京西邊的琵琶野。最後,北玄武,地生丘陵,則是在京北邊的黑方之森。這就是基本的地形配置。』 薰邊畫邊說明,看著他畫在沙地上的那張平面圖,我再次深刻了解到自己果然到了一個難以用邏輯思考就可得到答案的世界。不,應該是說之前就已經了解了,而現在則是活生生血淋淋地體會到這個事實帶來的改變是什麼。 在玩笑背後,我知道那代表什麼意義。 永遠慢上一拍。 從流死後,我感知外界變動的方式就隔了一層,像是躲在流動著七彩光芒的玻璃鏡片後窺視一樣。 保持距離,就不會受到傷害。 也許在哪一個世界對我來說根本沒差,我想。反正我本身自成一個世界。 無論是哪一個,都離我非常的遠。 * * * 一到達京,我瞬間被映入眼中的景色震懾到說不出話來。 『好驚人……』 『現在是團月,初秋時令的京一向是這樣子的。』聽到我的話,薰表情未動,司空見慣地這樣回我道。 『但是,真的很驚人啊……』 京裡開滿紅楓。 白石所砌成的直線道路兩旁,整齊排列著一間間矮平的房屋。 房屋大小不一,顏色也不一樣,有的是直接露出木頭原色,有的人家則是將屋簷漆成了黑色。 紅楓沿著古色古香的木屋簷攀爬覆下,彷彿火燄般燃燒了半片天空。放眼望去任一個方向,都四處可見到葉色轉為深紅的楓樹。從圍牆裡伸展出來,跟深色的圍牆和靛藍天空形成了強烈對比。京的一切全潑染成了絳紅色。鮮豔燦爛到我閉上眼,那紅仍餘留在眼簾上揮之不去。 根本是畫中才會見到的情景。 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身上都穿著跟薰類似,寬大的長袍或是稍微有點變化的款式。再怎麼看,我這身織棉上衣,短裙,外加咖啡色長外套的打扮都很顯眼。還好的是,大概是對京的結界有十分深厚的信心,人們只是好奇地對穿著怪異的我指指點點,並沒有認為我是可疑分子的樣子。 『再怎麼說,有點放心過度的感覺……』 對於我的話,薰並沒有反駁。 『那是因為對京的人來說,真正恐怖的東西不是從外面來的。』 沒有大起伏的語調。 『……雖然不很懂,不過,總之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是幫了一個大忙就是了。』我聳聳肩道。 薰沒有回答。側面看去比平常男子更為纖細的身軀線條。 『咦,這不是翦薰嗎?』突然,自我們身後傳來略微慵懶的男子的低沉嗓音。一個穿著緗青雙色交織繡袍的貴族青年,露出明朗的笑容,拉起車簾探出頭向薰打招呼。 薰微微傾身致意。 『鬱雅大人。』 『好久不見了,上次見面是……』 『一個半月前。』薰簡短的回答。 『對對,你老是不見人影,在忙著做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嗎?』 貴族模樣的青年邊笑邊說道,眉眼之間全是促狹。 『老是不見人影的是鬱雅大人才對吧。而且,陰陽師的工作本來就是不公開的。』 『……為什麼每次我想開你玩笑,卻老是覺得最後累到的是我呢?』 『鬱雅大人這麼說,下官很難回答。』 『那是因為它本來就是個不需要特地回答的題目……算了,當我沒說。』貴族青年放棄了的展開手中的彩扇晃了晃,目光偶然轉過站在一旁的我。貴族青年似乎頗覺有趣的笑了。 『失禮了。剛才只顧著說話,竟然沒注意到小姐的存在。嗯,這位小姐是……』 『呃……』我一時不知該怎麼說才好。直截了當說我是在未知的情況下從另外一個世界來到這裡的嗎?應該不太對吧。正當我在煩惱的時候,貴族青年慢條斯理喔了一聲,似乎了解到什麼。 『哎呀,真是沒想到……恕在下無心冒犯了。想必小姐有著難言之隱。』 『不,也不是那麼難以啟口的事……』我搖搖手,想要否認。 『跟翦大人之間的關係,不可輕易跟外人道起吧。』 『啊?』我和薰同時愕然。 『那麼,我也不再問了。就此告辭。』非常通達事理的下了一個結論,貴族青年作勢要放下車簾。 『我說……』 『請等一等,鬱雅大人。』打斷試著解釋的我,薰叫住了貴族青年。 『什麼事?是要叫我保密嗎?放心好了。』 『……請別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了。師父下朝了嗎?』 『你說光明大人?』貴族青年將彩扇收起,思索著敲了敲自己額角。『剛才我離開御殿的時候,他好像還沒離開。以那種工作量,應該是不到晚上不會回去吧。你找光明大人有事?』 『嗯。工作結束後要向師父報備。』 『是嗎?還真是認真啊……』青年笑了笑,『你們師徒,外表性格完全不一樣,只有這點相似得讓人害怕的地步。』 『我只是做好分內該做的事。』 『所以我才說你認真啊,現在會這麼想的人不多了……不過,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吧。』貴族青年說著,自顧自的笑了起來。『這也是翦大人的優點之一啊。好啦,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要先走了。』 『反正又是要去找舞伎們吧?』薰秀麗的眉微微皺起。 『是啊。人啊,還是活得風雅點比較好吧?妳說對嗎,這位有難言之隱的小姐?』 『所以我說我不是……而且,自己的人生自己決定就好了,不需要問其他人的意見吧。』莫名其妙被誤會,我帶點生氣的說。 貴族青年聽到我的回答,挑了挑眉,但沒再多說什麼。擺擺手,他拉下車簾,一度靜止的車輪重新開始轉動。 馬車輪在石子路面上響起的清脆吱嘎聲越行越遠,終至一點影子都看不見了。 我忍不住吐了好長一口氣,有種不知該笑還是該哭的感覺。 『怎麼了?』 薰詫異的問道,我只是無力地瞥了他一眼。 『你不會理解我看到馬車堂而皇之出現在路上的衝擊的。』而且還是古式馬車。 『貴族以馬車代步,很正常啊。妳的世界裡沒有馬車嗎?』 『有是有,但不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就是了。』 『是嗎……』 一臉不可思議的我,薰也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這樣的我。 超越時空。 雖然聽起來很廉價,但一旦發生在現實,果然是件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事啊。 現實這種東西,向來都會在奇怪的地方發生扭曲,並且密不透風地包裹起身在其中的人。 人只好裝作沒看到般地直視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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