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蕙就放我一個人在店外等。
隔著玻璃,我看見那位御姊店員跟小蕙交頭接耳,一邊向我投來曖昧的眼光;小蕙堅定的搖著頭,似乎在抗拒著什麼,過了一會兒終於舉手投降,去店後換下制服,背著包包走了出來。
御姊跟雙刀雞姊一樣,都是『姊』字輩的人物,好歹也是江湖上走跳、武林中打滾過的,上道到一種爆炸的地步。
『別讓男朋友久等了。』據說她很堅持。
當然,我是透過小蕙的轉述才知道的,淑惠姊——人家御姊也是有名字的——連推帶送將她請出門,並且再三保證會幫她打下班卡。
小蕙走了過來,我抬起頭,臉色不太好看。
『你這樣我會很困擾的。』她小小聲的說。
如今想來,那是有些撒嬌佯嗔的口吻。如果遇上一個溫暖的抱抱親親,或者一副寬容體諒的廣闊胸膛,也許會轉化成十分動人的愛嬌。
只可惜我當時還太年輕。
『困擾什麼?』我憋久了的怒氣勃然欲起:
『讓人知道我是妳男朋友,有這麼糟糕嗎?』
她瞪大眼睛,可能沒想到撒嬌竟換來這樣的回應;恢復鎮定的剎那間,小蕙神色一冷,我就知道情況要糟——
『你一定要這麼幼稚嗎?』瞇著眼睛,她笑得冷而無奈,左半邊的臉頰擠出一條細細的法令紋,奇妙的是,那樣居然使她的肌膚看起來更加細緻,宛若骨瓷。
『我才上班沒兩天,就要讓同事幫我打下班卡,如果店長知道了怎麼辦?其他同事又怎麼看我?』
我熊熊愣住,氣燄當場熄了大半。
『我又沒叫妳先走……』這是很無力的垂死掙扎:
『人家都說妳可以先離開了,那有什麼關係?』
小蕙莫可奈何的笑著,那樣的神情讓我很受傷。
『那是淑惠姊的好意,不代表這樣做就是對的。』
『我……並沒有否認你是……是我的男朋友。』她小聲說:
『不然淑惠幹嘛叫我早點走?她說「別讓男友久等了」耶!』
剛挨完一頓鞭子,恩賜的胡蘿蔔就顯得特別甜美——男人就是這麼可悲的動物,也沒比馬好到哪裡去。
我樂得像撿到骨頭的小狗一樣抬起頭,差點連耳朵尾巴都豎起來:『真的啊?』
『笨蛋!』
小蕙埋怨似的瞪我一眼,只差沒伸手摸摸我的頭。
『對……對不起。』這感覺真是糟透了。
還好主人趕緊幫我搔癢抓肚子。『我原諒你。』
兩人相視一笑,小蕙跨上後座,我迅速發動了摩托車。
『我來接妳高不高興?』晚風裡,我的聲音隨風逸去。
小蕙把臉藏在我的頸窩,那股刺癢的暖意卻久久不散。
『高興。』她的嗓音悶悶的,有種小貓蜷爪似的嬌慵。
◇ ◇ ◇
吃飽飯一回到住所,我迫不及待的剝光小蕙,略顯粗暴的進入了她。
彷彿是為了宣示我的主權,這晚我特別用力,打樁般的活塞運動沒有什麼細膩周折的感受,單純的只想留下印記,就像牧場主人的烙鐵一樣。
沒什麼前戲,剛開始的時候連我都覺得刮痛。但小蕙是個泌潤很豐富的女孩,也可能是出於身體的自我保護,不一會兒就進出的很滑順,讓我失速的衝撞起來。
但她劇烈的喘息卻讓我覺得還不夠。
我……還要更多的回應,才能證明我留下夠深的痕跡。
『叫……叫大聲一點!』我咬著她軟嫩的耳垂重複著:
『叫出來……叫出來!再……再叫大聲一點!』
小蕙扳起尖細的下巴,掙扎著轉過頭去,緊繃的身體卻被我解讀成高潮即將來臨,我更用力的動作著,不斷要求她叫喊出來……
『不……不要!』
小蕙突然奮力推我的肩膀,哭泣似的發出第一聲叫喊。
我很想確切的形容那一個瞬間,但我知道我力有未逮。
那樣輕、那樣的軟弱無力,彷彿我抽乾了她的每一分力氣,卻讓她累積了龐大的激情與壓力,在一剎那間非迸發不可。
強烈的怒意,配上她被撞擊得狼藉虛弱的樣子,我毫無預警的被推上了高峰,倏然間爆發出來。
◇ ◇ ◇
按照言情小說的規則,接下來精疲力竭的兩人,應該滿足的進入夢鄉,然後在黎明之前甦醒,再大戰一場。但很遺憾現實生活裡沒有辦法省略這麼多細節。
除了初體驗那夜因為毫無經驗,不小心做了中出這種危險的事,接下來我們幾乎每次都全程使用保險套。
『如果懷孕的話就死定了。』小蕙如是說。
其實當下我並不這麼覺得。
我喜歡小蕙,到了巴不得隨時隨地和她瞎攪和的程度。雖然說以我父母親的家教之嚴格,讓女孩子未婚懷孕,可能會讓我活生生被打斷一條腿,但不知為何,只要一想到這樣就可以讓我跟小蕙結婚在一起,坦白說我心中不無期待。
如果不是我一進門就突施偷襲,她絕對不容許這樣直接硬來的。
我跟小蕙笨拙的清理著下身的殘留物。她跑進浴室用蓮蓬頭沖洗,隔著門板,仍能聽見水柱強勁的聲音。
『我不喜歡那樣。』小蕙圍著浴巾,扶著牆出來。
『怕什麼?』我嘻皮笑臉:『如果有了我就娶妳。』
『不……不是那個!』她羞紅了臉:『那也不好。我不喜歡你剛剛那個樣子說……叫我……那樣……』
『你那樣,讓我覺得自己很沒價值。』
『很像妓女。』她認真的強調,模樣委屈。
『才不會!』這種說法讓我既驚訝又心疼。
我摟著小蕙,一本正經的跟她解釋那只是一種情趣而已,而且我非常喜歡她的聲音,那讓我覺得非常興奮和性感……
她紅著臉,安安靜靜的聽著,單薄的胸脯不住起伏。
不知為何,我被她凝視得心虛起來。小蕙還是一樣的美麗動人,我摧殘了她似的快感與成就感(?)一如往常,然而她那種水瓶座獨有的眼神卻令我不覺心慌,那不是迷醉耽美的眸光,一點也不黏膩,而是清清楚楚的、滿懷著我無法理解的心思。
也許是一個人瞎掰太久,詞窮了,我慢慢變得沉靜。
『或許有一天你會覺得我很卑鄙。』她突然說,聲音就像流水隨心似的輕薄透明。
『其實我只是,用身體來交換你的愛情。』
『亂講。』我收緊臂膀:『我是真的愛妳。』
她瞇著眼睛微笑著,眼縫裡泛起水光。
『那就是我卑鄙的地方。』
◇ ◇ ◇
『答應我兩件事。』
起身穿衣之前,小蕙背對著我坐在床緣,光潔滑順的裸背在僅亮著小燈的夜色裡看來,似乎微微泛著幽冷的光暈,就像是象牙一樣。
『第一,「我是你的女朋友」這件事,請你別再懷疑了。』
『好。』我笑了出來。
『雖然你這麼愛吃醋、佔有慾這麼強我有一點開心,但如果超過某個界線,我會受不了而逃走的。』
『真的有一點開心嗎?』男人總是有選擇性失聰的毛病。
『嗯,還滿開心的。』她笑成了瞇瞇眼:
『不過太多了我會喘不過氣來。活著,已經夠辛苦的了。』
搶在我毛手毛腳之前,小蕙趕緊接續正題。
『第二,再也不要來咖啡店接我了。有你接送我很開心,但工作就是工作,我自己可以應付,你要尊重我的決定。』
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應該是錄用我的那位便利商店店長。
他可能永遠搞不清楚,為什麼他的工讀生都還沒開始工作,就突然人間蒸發了。如果店長有上PTT的話,我想為我當時的年幼無知致上最誠摯的歉意……
◇ ◇ ◇
如果繼續描述我跟小蕙的交往細節,就算僅僅是做愛的部分,大概還可以再寫個七八章都沒問題。我們並沒有很頻繁的做,但那些畫面和感覺我始終難以忘記。
我並不打算這樣做。
即使坐在電腦前打字的當下,我仍然在思考: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我最後離開了小蕙?』
『小蕙另外有男人了』——這是很聳動的方向>
如果是的話就好了。
如果是的話,很多東西都會變得容易一些。只可惜真實的人生總比肥皂劇或鄉土劇要複雜得多。
我打開電腦裡的播放程式,開始播放那英的『夢醒了』。在結局之前,這可能是最切合這個故事的主題曲。
在結局以前……
◇ ◇ ◇
大家可能很難想像,我跟小蕙始終都在爭吵。
儘管十次裡有九次半會在做愛後流著眼淚,確認彼此的心意,但其實爭執的內容總是大同小異。
她被生活及課業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而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土象星座的浪漫對她來說,似乎是干擾居多,我的愛情在其中不斷的遭遇挫折,然後小蕙只能在床笫之間補償我,任我予取予求——
那種大男人似的滿足感,以及使不上力的挫敗經驗,讓我變得有些扭曲而神經緊繃。
小蕙跟廖玉婷抱怨我的易怒,而我則向廖玉婷大吐苦水。
『我到現在還不能隨便打電話給她。』這點最讓人火大:
『我簡直就像是黑道大哥的女人!』
『你要更體貼一點。』廖玉婷溫吞的口氣還滿火上加油的。
『她對你已經非常好了,百依百順的。我現在約她都約不出來耶!她剩下的所有時間都給你了。』
『比對那個學長還好嗎?』我冷笑著,口無遮攔。
話筒彼端突然一片死寂。
『你也跟小蕙這樣說嗎?』過了很久,廖玉婷才慢條斯理的問。
我頭皮發麻,只是拉不下臉認錯。『當然沒有。我只是……』
『我以為你是個比較好的男孩子。』廖玉婷淡淡的說:
『當初你跟我說的話那麼動聽,沒想到你是這樣子想。』
我很確定自己並沒有處女情結。
但潛意識裡,卻是如此在乎小蕙的過去,不斷和那個未曾謀面的該死傢伙做比較,看看小蕙愛誰比較多……
霎時間我忽然醒悟。
原來,我是那樣的憧憬著可以不顧一切、離家跟男友同居的小蕙。那種強烈激情,才是我想像中的愛情頻率。
那個理性至上、冷靜實際,在床上又非常熱情的小蕙,對我來說其實反差太大,我沉迷在肉慾之中無法自拔,卻被逼著不斷回頭省視愛情,一點都沒辦法感到安心。
◇ ◇ ◇
我努力跟廖玉婷解釋,我並沒有因為她跟學長的那一段,而覺得小蕙不好或是沒價值。
『我只希望……她讓我多愛她一點。』我苦笑著:
『不用那麼理性,模糊一點也沒關係……犯錯也沒關係。』
『你跟周令儀……有沒有怎麼樣?』
這一下肘腋生變,我冷不防的一悚,幾乎是本能反應:『什麼怎麼樣?』
廖玉婷儘管說話溫吞,卻一向是個直率的女孩。
『你跟她,有沒有發生過什麼……譬如說上床?』
『當然沒有!』我嚇得魂飛魄散,其中不無心虛。
這關周令儀什麼事?自從跟小蕙開始交往,我發現自己已經很久都沒有想到周令儀了。
『小蕙一直覺得,你跟她如果沒發生過親密關係,大概也發生過類似親密關係的什麼事。』
憑什麼?天眼通嗎?我幾乎叫喊出來,在緊要關頭狠狠咬住舌尖,痛到飆淚。
『女人的直覺。』她的笑聲透過冰冷的話筒線路,有種很溫煦柔軟的觸感。
『我本來覺得是她想多了,但經過那天陽明山烤肉之後,我倒不覺得是小蕙一個人在胡思亂想。』她停頓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字,要怎樣才不會那個她不想聽見的答案:
『你跟她,真的沒什麼嗎?』
現在,已經可以坦然回答了。我暗自鬆了口氣。
『真的沒什麼。我向妳保證。』
廖玉婷笑了,那是如釋重負的感覺。
『以前,小蕙就很在意周令儀的事。』
這讓我無比詫異。至少在國小的時候,她們是焦不離孟的,更何況長期以來,周令儀完全就是石小蕙個人的御用殺手,專門執行最困難的A級任務。
『小蕙始終覺得……周令儀比她更漂亮,也更吸引你。她不自覺的排拒著周令儀,卻又依賴周令儀來連結你。』
廖玉婷的笑聲有些虛渺。『人就是這麼矛盾,對吧?』
『小蕙很容易受傷,過去也太相信人,但現實又逼她不得不成長……比起你跟我,她可能想的、做的會更矛盾,也更複雜。換作我是你,也不一定知道該怎麼辦,我所能想到的也只是更包容和更體諒而已。』
這回輪到我沉默了。
『你看不看棒球?』廖玉婷突然問。
『難道妳看棒球?』
對,她看,而且還是三商虎林仲秋的球迷。
『如果你要當救援投手,就不能像先發一樣,每一場都可以從零開始。這是你早就知道的,我提醒過你。』
『況且……』話筒裡傳來她溫和的笑語:
『「多愛她一點」怎麼會是由她來決定?主詞是你呀!』
◇ ◇ ◇
棒球女神廖上師的一席話,當場讓我覺得自己開悟了。
跟小蕙交往將近三個禮拜,我始終都讓自己處於被動。因為能把握的東西太少了,讓我像個快溺死的人一樣,緊抓著某些東西不放(譬如小蕙的身體),忘了感情其實需要更全面的視點——雖然我還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為小蕙著想,給她她需要的東西,做她的依靠……
原則很容易理解,但落實到日常生活裡去很困難。
如果依照小蕙的既定行程,那我就是什麼都別做,白天照樣去學校上課打屁,或者是找份兼差賺錢,然後晚上回家,等小蕙自己過來……
這樣我能為她做什麼?提供更好的性服務嗎?。
這個思考的方向毫無建設性。
水瓶座的人,連面對性愛的態度都非常理性,她們不是不懂享受,甚至也能是感度十足的箇中好手,但不會像我們這些好色的土象星座一樣,被慾望支配,而是保持一種『優雅而投入』的淡藍色冷調。
如果她們願意,甚至可能做到無性、在愛情之中卻仍然優遊自得的地步。
為了反客為主,我二度向久違了的呂翰大人借車。
『你失蹤一陣子了,大家都很擔心。』
他笑得一派溫文,一點都看不出狼心狗肺的樣子。
『被蜘蛛精抓去盤絲洞了嗎,三藏?』
出於心虛,我頭皮一整個發麻。失去處女都看不出來了,難不成失去處男有這麼明顯嗎?
『這是有訣竅的。』呂翰大人附耳傳授:『人類的祖先是猴子,在自然界雄性必須突顯自身的生殖能力,來延續更有力的基因,就像鳥類的羽毛越鮮豔,代表攝食能力越強……類似這種特徵。』
喔喔喔喔喔喔喔!原來處男和非處男,是可以從外表分辨的啊!真是太驚人了!那訣竅是……
『當你失去處男的時候,尾椎會變得比較長。』
我連忙回頭去摸屁股,呂翰很辛苦的忍著笑,全身發抖。
『如果是悟空的話會更明顯的,三藏。』
在呂翰房裡打麻將的學長們開始狂笑。
『幹!你車子到底是借不借啊,八戒?』
完全沒人理我,那群麻將渾蛋繼續忘我的笑著。
◇ ◇ ◇
我開著銀色的金全壘打,在咖啡店的巷口臨停。
如果每天騎機車接送小蕙被斥為浪費,那麼挑交往三週的紀念日,專程開車載她回家,應該算是一種浪漫與體貼。
這不禁令我雀躍起來。小蕙她……一定會覺得驚喜吧?
我耐著性子等到下班,小蕙跟那位御姊店員淑惠相偕出來,兩個人有說有笑,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我跨出車門迎上前去,期待小蕙露出欣喜的模樣。
『小蕙……』話沒說完,她突然板起臉來。
我愣在當場,忽然想起我們的約定。
就我的理解,那並非是一點例外都不容許的鐵則。
『你來做什麼?』她咬著嘴唇小聲問。
『我……我來接妳啊!』我硬撐笑臉:『今天是我們交往三……』
這次小蕙並沒有露出無可奈何的苦笑——也許是停留的時間太短,直接就跳到了冷戰的態勢,我的視線還來不及捕捉。
周圍的空氣一瞬間凝結。
『我們說好的事,你都沒放在心上嗎?』她壓低聲音,但那樣的刻意本身就是一種敵意。
『可是今天是我們交往三週的紀念日……』
『你又來了!』小蕙忍無可忍:『永遠都有理由!那你答應我的事呢?等我去你家再慶祝,不行嗎?』
雖然我們用很小的音量交談,但壓力已經開始擴散。
後面的淑惠尷尬的笑了笑,聳肩說:『我先走好了,你們倆要好好的去約會呀!』
小蕙卻一把拉住她。
『我們說好了要一起回家,』她眼睛看著我,冷靜的說:
『答應別人的事就要做到。走吧!』
她挽著尷尬的淑惠,越過我繼續往前走。
我腦袋裡一片空白。說是沒有這麼嚴重,但小蕙從未對我擺出這麼強硬的冷戰態度,這讓我深深的受到了驚嚇。
回過神,我快步追出巷口,鑽進車門發動引擎,老舊的金全壘打沿著人行道緩緩滑行,一眨眼就跟上了小蕙她們。
小蕙鐵了心繼續往前走,淑惠頻頻回頭看我,似乎在勸她不要這樣,小蕙卻連頭也不回,一逕往公車站牌走去。
公車並不是隨傳隨到,我不能停在候車區,只好遠遠的暫停在人行道旁。
她們等了大約七、八分鐘,公車仍然不見蹤影,我正想下車去勸,小蕙卻拉著淑惠走進一間咖啡連鎖店。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我呆愣著不知該怎麼辦。
好……好難堪。
除了難堪之外,我甚至覺得自己很不堪,卻不知道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要遭到自己心愛的女朋友如此對待。
尤其是在外人面前,我彷彿被當眾打了一巴掌。
連候車處的路人都看得出我在跟著那兩個女孩,卻明顯沒獲得善意,投來的眼光像在看個變態,在小蕙她們上去咖啡連鎖店之前,甚至有個上班族模樣的男人上前關切,一邊跟小蕙交談,一邊指著車子這邊,我看到他比了個打電話的誇張動作,當然是比給我看的。
足足等了40分鐘,才又看到她們走出店門。
我一直希望小蕙覺得懲罰夠了,會走回車子這邊,只可惜這樣溫馨的結局畫面卻始終沒有發生。
等不下去了。我打開車門,連鑰匙都忘了拔,快步走到公車站牌下。瞬間小蕙警戒的眼神,又再度刺傷了我。
那或許是因為我看起來很瘋狂的緣故,然而當時我毫無所覺。
『上車吧!我載妳回家。』我的語氣幾近哀求。
『我說過了,今天我要跟淑惠一起搭車。』
她淡淡的說:『你先回去吧!明天我再找你。』
◇ ◇ ◇
要是現在問我,我會說那是一種軟化的徵候。
有些剛硬的人,永遠都無法說出柔軟的言語,只能用比較的方式來察覺她們的退讓;這是個好預兆,應該要懂得見好就收。
但當時,我只覺得絕望已經滿到胸口,幾乎使我當場溺斃。
◇ ◇ ◇
這次連老天都不幫我。對話還沒繼續,公車已經停下;拉著不停回頭的淑惠,小蕙毫不猶豫上了車。
如果不是開著呂翰大人的愛車,我可能會一把跟著跳上去。
我像行屍走肉般回到車裡。怎麼回到愛心牌宿舍、甚至停好車什麼的,我已經沒有印象了。
要不是還有一絲理智,顧念著呂翰的車,路上有幾次我很想踩著油門就這樣衝下河堤,或者是衝出高架橋的護欄也不錯……
胸口,有一種深積的鬱氣無法消除,我分不出是痛苦還是憤怒。罕見的,我到便利商店裡買了兩手罐裝啤酒,回到家一罐接著一罐的喝。
那是非常奇妙的舉動。
我坐在地上,像機械人一樣拉開拉環,就這直挺挺的仰頭灌完一罐,然後拉開第二罐,仰頭,倒完;接著開第三罐,仰頭……一邊想:
『我怎麼還沒有醉?怎麼還這麼清醒?為什麼?』
正常人的肚子一口氣能裝進多少啤酒?
根據我實驗的結果,應該在九罐上下。
我像表演儀隊耍槍一樣,一口氣狂開到第九罐,才開始覺得肚子不舒服,那種感覺很像要打嗝、但你很清楚喉頭一動馬上就會反胃吐出來一樣。
開始覺得有些暈眩,我掙扎著躺到床上,酒精的力量這才開始慢慢發作。
我不知道自己這樣癱了多久,直到喉頭那股痙攣再也忍耐不住,根本來不及起身、爬到廁所,我攀著床沿低下頭,『嘔』的吐了一地。
那樣的感覺,就像肚子裡所有的一切,一口氣壓出胸腔一樣,我嘔得涕淚直流,手腳一軟,跌進那灘自己吐出的穢物中。
然後我就醒了。
◇ ◇ ◇
醉過的人都知道,嘔吐最是醒酒。
一旦吐過幾次,想繼續醉都不行。我趴在自己的嘔吐物間,突然覺得無比淒涼:如果能這樣醉到天亮,至少我還昏沉過一夜,不必如此面對自己的難堪,然而卻不可得。
我撐地坐了起來,慢慢的,無聲的清理自己。
連接我和小蕙之間,那一根名為『理性』的琴弦已然斷去。
寂靜的夜裡,我支著額頭,頹然坐倒在氣味刺鼻的穢物間,溫熱的液體擠出痠澀的眼眶,我忽然難以自制的大笑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