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畫‧暴烈的夏天,狂飆的青春】比郁達夫更沉淪
『于清文──』
講學台上是一位年輕秀麗的女教授,敞著綠皮簿冊,低頭唱一次名,隨即又抬頭,雷達似地掃視教室一圈。她明眸深目,瞪大了一雙眼珠子,分外地目光如電。
『于清文──』她潤了潤喉,重新高喊一遍。
袞袞諸生猶如古井不波,萬籟寂寂。
女教授冷不防一顆心突突跳了起來,心裡想著:『難道他沒有來上課?』
窗外吹進來一股春風,和著看不見的雨絲,濕膩得不得了。她睃了一眼底下灰撲撲懶洋洋的學生,忽然一陣不耐,沉聲道:『我想……第一堂課我就說過不准用手機,只要是上課的時間內,就跟坐飛機一樣,絕對禁止手機,即使是簡訊!』
幾聲爆笑霹靂響起,三兩位低頭正在通情報的同學紅了耳根,燙手似地把機子丟回包袋裡。
『于清文──』第三聲!Going, going, gone!蓋棺論定,他鐵定是不來了。
他竟然真的缺席?跟那件事不曉得有沒有關係?怎麼連個朋友替他辯駁也沒有?她一顆心懸得半天高,禁不住吶吶問道:『有人知道為什麼他沒來上課嗎?』
沒有人回答,空氣中瀰漫著早春的舒懶的氣息。
『于清文的室友是誰?』她管不住自己追問下去。
『報告老師,于清文沒有住宿舍。』
喔,沒有住宿舍?那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蹺課?也許他根本一向就很少來上課,她其實也不是記得那麼清楚──于清文並沒有什麼特別,他就是那種穿著蘇格蘭軟呢格子襯衫,牛仔褲洗得泛白的很普通的男學生;外加她又堅持自由風,根本不管學生來不來上課,今天的點名是絕無僅有的。
但是她不能再漫無止境地查詢下去,這樣的舉動,對於一個處世淡然的教授來講,著實太不尋常了──她不得不咬了咬牙,若無其事地繼續清點。
如果是隨意的怠惰,說起來相當有可能。這一代的學生啊,跟她那一代又差了許多……她記得當年的校園,蹺課是有名目的,也許是抗議制度,也許是抗議品質,最卑劣的大概是蹺課去搞社團,僅止於此,都要受到大家的唾棄了。
然而時至今日,據她側面的了解,蹺課的學生十之八九躲在被窩裡,貪圖著那床褥的溫軟。
偷懶歸偷懶,心還是易碎的玻璃心。中文系自古以來便有很深的聯考分數情結,錢鍾書《圍城》裡半個世紀前那個『理科學生瞧不起文科學生,外國語文系學生瞧不起中國文學系學生』的論調,到今天還適用。既然讀中文系是分數的造化,更不必談那一分對前途的茫茫;做老師的,教學之外倒有一大半時間在作心理輔導。
所以他們這一代的學生,這些比草莓還草莓的草莓,EQ當然比原本就不高的IQ還要低。于清文的曠課,話說回來,搞不好真的是因為那件事。
報端青年學子的自殘事件屢見不鮮,聳動的標題,附上了無新意的重複的社論,呼籲社會的關注;想到這裡,她還真有點心慌慌的。
她不能夠確定那件事對他的影響究竟有多大。在這情感劇烈的年紀裡,芝麻般的小事都可以無限放大,比生死還要嚴重。萬一真有什麼三長兩短,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不能說和她完全沒有干係。
何況這些不積極向學的學生,不論如何嬌嫩,到底是青春盛開的鮮花,每一朵都是一個家庭的希望。
她毀了他,便毀了一個家庭。
這樣一層一層剝洋蔥皮地臆想,整堂課教得很不專心。她這學期開的是『中國現代小說』,讀著頭一段,跳漏了三兩句,接連幾回,卻把一篇小說讀得有如斷簡殘牘。
她踱了幾步,慢慢往窗邊靠去,窗沿開得低,吹得她的湖藍披肩波波亂舞。她一手箍緊那絲布領結,另一手捧著書,手肘虛晃,一個不小心撞斜了玻璃杯,一汪水灑將出來。
她穩住了杯子,這樣一番擾攘,上課的心情盡失,便道:『我們請幾位同學上台作心得報告罷。』
此時不管那一代的學生反應又都是一制一樣的了,大家的頭低得簡直要埋到座位下,彷彿虔誠教徒在禱告──也許真在禱告也說不定。
她隨意點了幾位,言不及義,不能令人滿意,但是轉眼間也接近下課時間,遂草草結束了。
〈未完,如欲詳閱全文請參看皇冠雜誌65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