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專欄】柔道
因為家裡住得比較遠,我一直都是坐社區的小巴士,從有點霧氣的半山腰下來,接著轉搭捷運去上學。
我記得是在暑假過後,多了一個跟我同年紀的男生,一起在同站下車。他矮矮胖胖的,戴著眼鏡,牙齒有點不整齊,像一隻讀過哲學書的土撥鼠。
一開始他只是坐在後面,有時候我感覺他從背後,透過厚重的鏡片偷偷盯著我看。
幾個星期以後,他就漸漸往靠近我的座位搬過來。
我告訴自己,絕對不要因為他,搬離我最喜歡的座位。那個位置靠著窗,窗戶連著下車的門,比其他普通的車窗大了三倍,相對於其他乘客,我因此能看得到最大塊的風景。
冬天的時候,他終於坐到我旁邊的位子來了。
他對我笑笑,土撥鼠動物般的奇怪笑容,我不是很友善地隨便點了點頭。他想開口說話的時候,我就接上隨身聽的耳機,或是把頭轉過去看著窗外流動的顏色。
我希望他不要煩我。爸爸說過,青春期的男生都很煩人。
或許是因為我的外觀給人一種錯覺,常常有人以為我是那種很親切溫柔的女生。我留著長長的頭髮,從小學畢業以後,就再也沒有剪短過。即使到了高中,我也因為代表學校的舞蹈社團而獲得特權,不用遵循學校的髮禁規定。
除了跳舞以外,我其實並不如外界想像的那樣女性化。我喜歡科幻小說,擅長組裝電器,因為氣喘的關係,小時候還學過各式各樣的運動,像是羽球跟柔道。
都是長頭髮害的。我想。
有一天下車時,那男生終於採取行動,他塞了一張紙條到我的手心裡。
「非常想認識妳,可以跟我做朋友嗎?這是我的手機電話,E-MAIL、MSN、Facebook……」
我讀完那張條列出所有聯絡方式的紙條,抬頭一看,他已經跑得很遠了。土撥鼠的移動速度真可觀,百聞不如一見。
我想起爸爸說的話,就把紙條揉成一團丟到旁邊的垃圾桶裡,當作這件事從未發生過。
隔天,那男生又塞了一張紙條到我手裡。
「我猜妳應該把我的紙條弄丟了。」他這樣寫著:「不過沒關係,我們是朋友,而朋友不會計較這樣的事情。這是我的手機電話,E-MAIL、MSN、Facebook……」
誰要跟你做朋友?真是不要臉。我氣死了,用力地把紙條撕碎,但他早已經跑掉了,變成遠遠的一個黑點。
後面的四、五天,他一直重複這樣的動作,在車上癡癡地對我點頭便坐在一旁,下車的時候慢慢靠近我身邊,強迫性地把紙條塞過來,然後頭也不回地跑走。
那些紙條的內容,除了開場白,會配合他的心情略為改動以外,其他的部分如出一轍,「這是我的手機電話,E-MAIL、MSN、Facebook……」
我拿自己的性命發誓,我從來沒有對他有任何進一步的表示。我沒有在Facebook上加他為朋友,不曾寫信給他,更不可能在MSN上跟他聊天。
我連對他作出任何反應都覺得噁心。
透過一些暗中的調查,我發現他是同校的學長,教室在我們班級樓上。他還跟我舞蹈社團裡的一位學姊同班。我編了一個小謊,請學姊跟他說,我的爸爸是警察,請他不要再騷擾我。
可是隔天紙條又來了。
「啊!警察伯伯不要抓我!」他加了很多驚歎號,佔據了一整頁,接著在背後又繼續寫著:「這是我的手機電話,E-MAIL、MSN、Facebook……」
他還畫了一個戴眼鏡圓圓臉的卡通人像,在紙上比了一個YA。我盯著那個圖案,站在原地發抖,想到自己居然被土撥鼠般的男生糾纏,真是再倒楣也不過了。我不爭氣地邊走邊哭,或許這樣的事情,還是得本人解決才行。
那一天,我換上了運動制服去上學,儘管當天沒有體育課。
下車的時候,我放慢腳步,把書包揹到另一側,就像跑步接力比賽時的選手一樣,張開右手等他過來。
他把紙條塞過來的前一秒,我出奇冷靜地深吸了一口氣。
接著,我拉住他的手,扭到另一個方向,順著他向前衝的方向,用肩膀的力量,把他狠狠地摔到地上。
那著地撞擊的力道,發出砰然的巨大聲響。
他的眼鏡歪斜地落在兩公尺外的灰色水泥地上,連鞋子都飛掉了一隻。
「你聽著,」我用腳踩住他的喉嚨,拿起剛剛放進我手中的紙條,彎下腰來對他說:「你這樣作,我會怕!」
周圍的人群都凍結成靜止的畫面。他瞪大眼睛看著我,彷彿發生了不可思議的外星人登陸地球事件。為了讓他清楚明白我的用意,我用盡全身的重量,更用力地踏了踏他的脖子。
「你‧讓‧我‧很‧害‧怕‧你懂嗎?」我吼叫著。
因為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只能困難地點著圓圓的頭,表示自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