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譯作選【張愛玲百歲誕辰紀念版】

  • 作者:張愛玲
  •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出版日期:2021/12/13

  • 定價:350元
  • 優惠價:79277
  • 優惠期限:2025/12/31止

  • ISBN:978-957-33-3817-8
  • 系列:張愛玲典藏
  • 規格:平裝/288頁/14.8x21cm/普通級/黑白印刷
  • 分類: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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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在這自然界裏天生的僻壤中,在美國歷史上的一個遠古時期──那就是說,約在三十年前──曾經有一個可敬的人住在這裏,名叫夷查博.克雷恩;他是為了教學,所以居留在瞌睡窩──照他自己說來,是「流連」在這裏。他是康涅狄格人;那一州出了許多開墾先鋒,獻給國家,不但開拓森林,而且開啟人們的性靈,每天大批遣出邊地的伐木人與鄉村教師。這人姓克雷恩,克雷恩的意義是「鶴」,他這人也的確是有點像一隻鶴。他身材高,而非常瘦,狹窄的肩膀,長臂長腿,一雙手吊在袖子外面一里之遙,腳可以用來做鏟子,全身骨骼都是極鬆弛地連在一起,吊兒郎當。他的頭很小,頭頂平坦,耳朵非常大,綠玻璃似的大眼睛,鷸鳥喙似的長鼻子,因此他的頭像一隻風信雞,高棲在他細長的頸項上,彷彿在那裏辨別風向。在刮大風的日子,你如果看見他大踏步在小山的側面上走著,他的衣服被風吹得膨脹起來,在他周身上下飄舞著,你也許會把他當作旱魃下降世間,或是田野裏逃出來的一個稻草人。
他的學校是一座低矮的房屋,只有一間大房間,粗陋地用木材築成;窗戶一部份裝配著玻璃,一部份裱糊著習字簿的紙張,填補窟窿。空關著的時候,鎖閉門窗的方法非常巧妙,把一根堅韌的樹枝扭曲著拴在門鈕上,再把幾根木樁停在百葉窗上:這樣,如果來了賊,進來雖然非常容易,出去卻有點感到為難,建築師約斯.范.胡頓想出這主意,大概是襲用了捕鱔魚的籠子的妙處。這學校建築在一個頗為荒涼的地方,但是風景悅人,正在一個樹木濃密的小山腳下,附近有一個小河,校舍的一端生著一棵威猛的樺樹。在一個睡昏昏的夏天的下午,你可以聽見他的學生們的聲音,低低地喃喃誦讀著功課,像蜂窠裏嗡嗡的鳴聲;時而岔入教師的權威的聲音,恐嚇地,或是命令地;或是也許岔入那樺木棍子的可怖的響聲,他在那裏鞭策一個偷懶的學生,催促他走上繁花夾道的治學途徑,說老實話,他是一個有良心的人,他永遠記得那句至理名言:「不動棍子,寵壞孩子。」夷查博.克雷恩的學生確是沒有被寵壞。
但是我並不要讀者想像他是那種殘酷的學校首長,樂於讓他們治下的臣民受笞楚;恰巧相反,他懲治不法之徒,嚴明而並不嚴厲;減輕弱者的負? ,加在強者身上。那種弱小的孩子,只消把棍子揮舞一下就會使他畏縮起來,那就寬大地放過他;但同時也不能循私枉法,就加倍處罰另一個堅強執拗的衣裾寬大的小荷蘭頑童,這種孩子挨了樺木棒就憤懣起來,氣鼓鼓地,變得固執而陰鬱。這一切他統稱為「向他們的父母盡責」,從來沒有一次行刑後不告訴那孩子,「你將來一定會記得這件事,只要你活在世上一天,你就會感謝我。」那痛楚的頑童聽到這話該覺得很安慰。
學校散課以後,他甚至於和大些的孩子們作伴遊玩;在休假的下午他伴送有些小些的孩子們回去,那些孩子們恰巧有美麗的姐姐,或者他們的母親是好主婦,以善於烹飪馳名。他和他的學生們親善,的確是於他有利。學校的進項很少,每天供給他吃麵包都不大夠,因為他食量奇大,雖然身材瘦長,卻像一條蟒蛇一樣伸縮自如,可以吞下極大的東西;為了貼補他的生活費,當地農民依照這一帶的鄉風,凡是有孩子跟他念書的人家都輪流供給他的膳宿。他逐次在每家住一星期,在附近這地段不停地兜圈子,他現世的一切動產都包在一條布手帕裏。
他這些東翁都是莊稼人,出不起錢的,他們不免認為教育費是一項嚴重的負?,認為教師不過是懶漢,於是他想出許多方法來使他自己有用而又討人歡喜。他有時候幫助農民做他們農場上較輕的工作;幫他們製乾草;補籬笆;牽馬去飲水;把牛從牧場上趕回來;劈柴,冬天用來生火。同時他也把他在學校裏的威儀與絕對的統治權都收了起來;學校是他的小帝國,但是出了校門,他變得出奇地溫柔,善伺人意。他愛撫孩子們,尤其是那最年幼的一個,因此母親們都喜歡他;他像古時候那隻勇敢的獅子,寬宏大量地讓一隻羔羊支配他,他會抱著個孩子坐在他一隻膝蓋上,用另一隻腳推動一隻搖籃,一搖搖好幾個鐘頭。
除了他的種種天職之外,他還是這一個地段的歌唱教師,教授年青人唱聖詩的藝術,賺了不少雪亮的銀幣。每星期日率領著他選出的歌詠團,站在教堂的樓廂前面,那是他極感到沾沾自喜的一件事;在他自己看來,他完全把牧師的勝利搶了去了。他的喉嚨也的確是遠比任何別的做禮拜的人更為響徹雲霄;至今仍舊有人聽見那教堂裏有一種奇異的顫抖的喉音,並且遇到一個寂靜的星期日上午,連半英里外都聽得見,簡直在磨坊塘的對岸還聽得見。人家說那怪聲是從夷查博.克雷恩的鼻子裏一脈相承,遺傳下來的。於是那可敬的腐儒想出種種的小打算,湊付著度日──他那種巧思也就是普通所謂「不擇手段」──日子倒也過得還不錯。那些不明白腦力勞動的甘苦的人,都還以為他逍遙自在,生活得非常舒適。
在鄉間的女人圈子裏,大都認為一位教師是一個相當重要的人;她們把他當作一種有閒階級的紳士型人物,他的鑑別力與才學遠勝那些粗鄙的田舍郎,她們甚至於覺得他的學問僅比牧師稍遜一籌。所以他每次在一個農家出現,正值下午用點心的時候,座間總會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還會添上一碟額外的蛋糕或是糖?,或者也許還會拿出一隻銀茶壺來,讓它露一露臉。因此一切村姑見到我們這位文士,無不笑臉相迎,使他感到異樣地快樂。星期日連做幾次禮拜,中間休息的時候,他在教堂外的墳場上周旋於她們之間,多麼出人頭地!替她們採葡萄──附近的樹上爬滿了野葡萄藤;把墓碑上的一切銘誌朗誦給她們聽,逗她們笑;或是陪伴著整隊的姑娘們,在附近的磨坊塘的岸上散步;而那些比較怕羞的鄉下佬羞怯地躊躇不前,都妒忌他那超群的文雅與他優美的辭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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