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故事

別追究

通常不管是在辦公室、商店工作，或甚至無所事事的丈夫們，經常都會和朋友們出去找樂子，但對我而言，我的辦公室、我的商店、我的朋友就是安妮絲。我不曾留她半刻孤獨，總是待在她旁邊，甚至於，你們或許覺得不可思議，當她在廚房做菜的時候，我也會陪著她。烹飪是我的嗜好，而且，每天早上，在吃早餐前，我都會套上一件圍裙到廚房幫安妮絲的忙。我什麼事都做一點：削馬鈴薯皮、幫菜豆莢去蒂，準備打蛋糊、注意鍋燒熱沒。我甚至做得比她更好，所以她常常會告訴我：『看吧，你來好了……我頭有點痛，我回床上躺一下。』於是我就自己一個人料理；藉著食譜的幫助，我也有本事發明新菜色。可惜安妮絲並不貪吃，最近她更是沒什麼胃口，對食物愛碰不碰的。有一次她有點半開玩笑的告訴我：『你錯生成男的了，你該是女的才對……不，應該是個家庭主婦。』我必須承認在這個句子裡有些是對的；事實上，除了烹飪之外，我也喜歡洗滌、燙衣服、縫紉，或許在有空的時候，花點時間幫手帕重新車邊。我說過，我從不曾留她半刻孤獨，就算一些朋友或她媽媽來找她的時候也是這樣；當她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要學英文的時候也是──為了陪伴在她旁邊，連我也調適自己去學那困難的語言。我是如此黏著她甚至有好幾次我自己都覺得很可笑，像那天在咖啡廳裡我沒有注意到她對我小聲說了一句話，我一直跟她到廁所前面，服務生把我攔下來警告我說那是女士專用的，我不可以進去。唉，像我這樣的老公不是很好找的。通常，她會對我說：『我必須到一些地方去，去看看一些你不感興趣的人們。』而我回答她：『我也一起去，反正我沒事做。』於是，她回答了：『隨便你，想來就來，不過我警告你，你會覺得無聊的。』相反的，並非如此，我不覺得無聊，事後我還告訴她：『你看吧，我沒有覺得無聊。』總而言之，我們是形影不離的。

我思考著這些事，怎麼樣也想不通為什麼安妮絲會離開我。現在我來到了我父親的店裡，那是一間宗教聖具用品店，在敏耐娃廣場那一帶。我的父親看起來很年輕：黑而捲曲的頭髮、黑色的鬍子，在那鬍子下面，總是掛著一抹我從來不了解的微笑。或許因為他習慣招呼神父和虔誠的善男信女的關係吧，他非常溫和親切、冷靜，總是很有禮貌。不過最了解他的母親卻說，那是因為他把情緒都往肚裡吞。於是，我穿過那些擺滿星座算命和神龕的櫥窗，直接走到商店後面他的寫字檯那裡。一如往常，他在算帳，一邊捻著鬍子一邊思考著。我氣喘吁吁地對他說：『爸，安妮絲離家出走了。』

他抬起眼睛，我懷疑在那鬍子下他偷偷笑著；不過這或許只是我的想像而已。他說：『我很遺憾，我真的非常遺憾……她去哪了？』

我將發生的事從頭到尾向他描述一遍，然後總結：『當然，我很難過……不過我想知道的是：她為什麼要離開我？』

他有點疑惑的問道：『你不懂？』

『不懂。』

他沉默了一陣子，然後嘆了口氣回答：『阿佛雷多，我很遺憾，不過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你是我兒子，我撫養你長大，我為你著想……不過關於老婆的事你得自己想辦法才行。』

『我知道，可是她為什麼要離開我？』

他搖搖頭。『以你的立場來說，還是別追根究柢得好……就這樣算了吧。知不知道原因對你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著，比任何事都有關係。』

在那個時候進來了兩個修士；於是我父親站起來準備去招呼他們，並且告訴我：『晚點再來吧，到時候我們再談……現在我得忙了。』我了解從他那裡不能多期待什麼，於是我便出去了。

安妮絲的娘家離這裡不是很遠，就在維多利歐大街上。我想，唯一可以向我解釋安妮絲出走之謎的人大概只有她自己了，所以我就去找她。奔上階梯之後，進入她家的客廳。安妮絲並沒有出來，反而是她母親來招呼我。她是個讓我無法忍受的女人，也是個生意人，有一頭染黑的頭髮、搽得很紅的臉頰，笑臉迎人、老奸巨猾、虛情假意，穿著一件胸口有一朵玫瑰花樣的家居服。她看到我，假裝很熱情的說：『哎喲，阿佛雷多，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我回答：『妳知道原因吧，媽。安妮絲離家出走了。』

她冷靜的說：『對，她在這裡……我的好女婿，你想怎麼辦？這種事難免會發生嘛。』

『怎麼，妳為什麼這樣回答我？』

她端詳我好一會兒，然後問道：『你跟你爸媽說過了嗎？』

『是，跟我爸說了。』

『他怎麼說？』

不會吧，知道我父親怎麼說跟她有什麼關係？我心不甘情不願的回答：『爸爸明白為什麼，他說我不應該追根究柢下去。』

『他說得好，我的好女婿……不要追根究柢。』

『什麼嘛！』我又氣沖沖的說：『總而言之，她為什麼要離開我？我對她做了什麼了嗎？為什麼你們不告訴我？』

正當我怒火全開的說話，我的視線同時落在桌子上面。在桌子上覆蓋了一塊桌布，桌布中央鋪了一塊白色的蕾絲桌墊，上頭擺著一只插滿紅石竹的花瓶。應該在中央的桌墊放歪了。當她正笑盈盈的看著我卻不回答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下意識地舉起花瓶把蕾絲桌墊移到正中央放好。這個時候她說話了：『真棒，現在那桌墊放正了，我從來就沒有留意過，但是你馬上就發現了，真棒……現在你最好走吧，我的好女婿。』

她站了起來，於是我同時也站了起來。我原本想問她能不能見安妮絲的，但是我知道沒有用；之後我也擔心，如果見到了她，我可能一下子昏了頭而做些或說些蠢事。於是我離開那裡，而從那天起就再也沒有見過我太太。或許有一天她會重新回到我身邊吧，仔細想想，像我這樣的老公不是每天都能找到的。不過，如果她不解釋清楚她離家出走的原因，我是不會讓她進家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