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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到沙維尼街的時候,發現了一家店,才使他對這整個街坊的印象改觀。那家店是一家雜貨行,店門口樸實無華,又正好有一位看起來很懂得買東西的太太走了進去,這些都讓他覺得這家店應該正派公道。
他一踏進特倫多雜貨行,就覺得彷彿置身於鄉間氣味之中,店裡頭有濃郁的乳酪、陶罐裝的橄欖油、香草、香料和新鮮水果,沒有透明包裝、沒有標籤、沒有硬紙板包裝盒來增加重量。除此之外,櫃台後面還站著一位風姿綽約的老闆娘。
那老闆娘年約四十,正值成熟風華,跟店內賣的蘋果一樣清新怡人。剛才進店那位太太看來是熟客,老闆娘跟她說失陪一下,便過來招呼薩瓦拓這位生客,她的眼眸微帶笑意閃閃發亮,沒有一張口就像是要把客人給生吞活剝似的嘴臉。
『先生,你想找什麼呢?』
聲音如糖蜜般濃稠,十足是個熱情的俏村婦。
他往四周一指,微微笑說:『這些全部都是我想找的。』
老闆娘走出櫃台招呼他。她臀部渾圓,沒有絲毫贅肉,小腿尚可,膝蓋優雅。
『妳也是南方人對不對?』
『對,跟你一樣,我的老家在塔蘭多鎮。』
『我是從卡坦札羅市附近山區的洛卡瑟拉鎮來的。』
老闆娘笑說:『還不是都一樣,卡拉布里亞區就在亞普利亞區旁邊而已。』
她雙手食指相觸,滿臉欣悅,眨了眨眼,秋波送情,立刻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老人心平氣和的挑選商品,跟老闆娘親切的討論價錢和品質。那老闆娘誠懇周到,聽了幽默之語也會心而笑,卻不顯得獻媚奉承,只是她越看他就越感好奇,終於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一個人來買東西?你是一個人住嗎?』
『不是,我跟我的孫子住……還有跟我兒子和媳婦住。』
他趕緊補上一句,然後才想到他說的第一句話。從前他從沒說過『我跟我的孫子住』這話,又想:『這是天經地義的,他是我孫子,我是他爺爺。』
老闆娘上下打量薩瓦拓,恭維說:『我敢說你的孫子一定生得很好看。』
好看?布納提諾好看嗎?布納提諾……是個男生,男生就是男生,跟生得好不好看有什麼關係?只有女人才會在乎這種事情。
念頭轉了幾轉,他嘴上含糊的說:『大概吧……』接著又想:『這個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燈,我如果給她捧得心花怒放,她就會把賣不掉的貨全塞給我,我才不吃這一套,不過這也不能怪她,她是吃這行飯的,自然要懂得討好客人。』
老闆娘又說:『抱歉,今天可能沒辦法幫你送貨,我們店裡有請一位送貨員,可是他今天請病假,我老公又剛好去買貨,真不好意思。』
這個女人連小地方都很注意,知道讓男人提著大包小包走回家是不妥當的。老人便說:『夫人,再見。對了,不知道貴姓?』
『別這麼客氣,叫我瑪德蕾娜就好了,而且請不要說再見,說下次見就好了,請你務必再來光顧小店,我們店裡什麼都有。』
『會的會的,改天再來看妳,那就下次見囉!』
薩瓦拓走出店門,踏上人行道,臉上掛著微笑。能遇見這樣一個女人真教人高興,再說有了那家店,我的問題可就解決了。那家店裡頭什麼都有,價錢又公道。從今天起,米蘭只有黎明,沒有黑夜,上帝是慈愛的。
前幾天安莉亞把薩瓦拓放在衣櫥裡、打算當早餐吃的羊酪和洋蔥全都拿了出來,大呼小叫的說:『天啊!爸爸,這些東西放在衣櫃裡,把整間屋子弄得都是臭味。』接著她把羊酪跟洋蔥全都塞進冰箱裡那個棺材似的小儲物櫃,緊緊關上。他於是決定把他的戰備存糧裝在塑膠袋裡,綁起袋口,避免氣味溢出,然後藏在那張沙發床的複雜鐵架底下,同時也把菸藏在那兒。安莉亞並沒有禁止他在家裡抽菸,可是只允許他在布納提諾不會吸到二手菸的地方抽菸,所幸安莉亞和女傭阿努琪達的鼻子都不太靈。也難怪,生活在米蘭會扼殺所有的感官。
如今他終於可以像個男子漢,每天早上都吃像樣的早餐,享用濃郁的羊酪,用他的小刀切像樣的麵包,再把麵包浸入潤喉的葡萄酒中。安莉亞可找不到藉口不讓他把葡萄酒拿進廚房裡。
至少現在我每天早上可以不用吃那些水果麵包、加溫的調理麵食、冷凍食品、工廠製造的垃圾食物。露絲卡,我們每天至少有一餐可以享受真正的水果。
他來到大廣場,找了一張長椅坐下,開始捲菸,舌頭剛沾上微黏的菸紙邊緣,手就停了下來,暗忖:『關於抽菸這件事,安莉亞說的話可能是對的,二手菸會傷害布納提諾的身體。露絲卡,妳說呢?抽菸可以讓妳平靜下來,可是醫生也說過抽菸對我不好。現在我除了不甘心比坎達諾早死,又多了一個布納提諾要擔心,我必須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才行。露絲卡,這樣說來,就算我只在那個小房間裡抽菸,二手菸還是會對布納提諾造成傷害囉?可惡。』
他用舌頭舔濕了菸紙邊緣,捲起菸絲黏妥,劃亮一根火柴,點著了菸,淺淺吸了一口,卻發現滋味不如以前美妙,只因心中生起了一股罪惡感:抽菸就等於背叛布納提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