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蘇州
在計畫撰寫回憶錄之初,我便已經決定,每一冊的書名,都盡量言簡意賅。所以前面三本,分別叫作《錯構》、《同位》和《蓋世》。雖然都是沒頭沒腦的兩個字,但凡是讀過這幾本書的朋友,想必一律會同意,短短兩個字,足以概括全書的內容。
這一冊當然也不例外,因為本冊從頭到尾,都是在記述我當年為了『移心』所做的種種努力。只不過這一次,我打算開宗明義,就來談談『移心』究竟是什麼意思。
倘若顧名思義,這兩個字應該是『移植心臟』的簡稱,可惜事實並非如此──假如真是這樣,事情想必會簡單得多。因為就在我上天下海『移心』之際,南非著名的巴納德醫生,正在積極研究心臟移植的技術,不久之後,他果然完成了世界首例的換心手術,在醫學史上,寫下不朽的一頁。有了巴納德醫生踏出第一步,心臟移植技術很快便一日千里,因此,當我見到這位醫界傳奇人物的時候,全世界的換心人,已經數以萬計了。
我和巴納德醫生碰面,是一九八一年的事,我曾將這段經過,詳細記述在《後備》這個故事中。然而,其中有一小段對話,因為和那個故事無關,當時我刻意將之省略。
那個年代,換心手術已經相當普遍,因而我早就聽到一種傳聞,不少的換心人,癒後都會性情大變,隱隱然成了捐贈者的化身,甚至還有幾個例子,是換心人保有捐贈者的生前記憶!
想當年,初次聽到這種說法,我立刻聯想到中國古籍的相關記載。例如在《列子》這本奇書中,便記載著神醫扁鵲以麻醉下的外科手術,活生生將兩個人的心臟交換:『遂飲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結果成功互換了兩人的思想和記憶。又如在《聊齋誌異》中,也有為了改變一個人的才情,令其『文思大進,過眼不忘』,而施行換心手術的例子。
我對於這類不可思議的事蹟,一向抱持高度的興趣和好奇。那次見到巴納德醫生,我自然不會放過千載難逢的機會,當面請教他的權威意見。不料對於這個問題,巴納德的回答相當保留,令我感到十分失望。他說,雖然這類例子時有所聞,他自己也親身經歷過一兩樁,可是從正統醫學的角度,不難找到更合理的解釋,因此不能驟下斷語,將『心臟移植』和『思想移植』或『記憶移植』畫上等號。
閒話扯遠了,就此打住吧,趕緊講講本書的『移心』究竟是什麼意思。答案很簡單,在此所謂的移心,指的是『移除心蠱』。
至於何謂心蠱,我在回憶錄第二冊,其實已經約略提過。我的同窗好友葉家祺,在新婚之夜暴斃身亡,直接的死因,正是心蠱的發作。但由於那一章主要是寫家祺,因此有一段插曲,我在那裡隻字未提,打算留在本書,再來說個明白。
究竟是什麼插曲呢?原來,就在家祺暴斃前夕,也就是他洞房花燭夜的當兒,我自己竟然也中了心蠱!而令我中蠱的不是別人,正是遭到家祺拋棄卻仍深愛著他的苗女芭珠。當時,她千里迢迢從苗疆趕來蘇州,一直找不到機會和家祺見上一面,最後卻陰錯陽差遇見了我。(我一見到芭珠,便驚呆了好一陣子,同時心中不住罵著『家祺真是大傻瓜』。芭珠的美麗,我至今記憶猶新,或許只有『絕塵』兩字,勉強能夠形容。)
不過,我之所以中了無藥可救的心蠱,原因則和家祺完全不同。說來或許難以置信,我居然只是因為一時好奇,想要見識見識心蠱到底是什麼東西。如今回想起來,我只能說當年的自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芭珠起初當然不肯,並且鄭重警告我,見到心蠱之後,『就絕不能對你所愛的人變心,更不能拋棄你曾經愛過的人,去和別的女子結婚,不然,你就會死的。』可是當時,我雖然對蠱術還半信半疑,內心卻毫不畏懼,因為我堅信自己是個專情的人,一旦愛上一個女子,我就一生一世不會變心。
於是,我終於親眼見到了神秘之極的心蠱──一顆裝在竹盒子裡的鳥心。那顆小小的心臟,雖然早已脫離鳥身,卻仍在我眼前撲通撲通跳著,而且顏色越來越紅,最後活像是要滴出血來。不多久,我又看到兩股似有若無的細絲,從鳥心裡慢慢鑽了出來,不偏不倚鑽入我的鼻孔,我立時聞到一股異樣的香味。
一兩分鐘之後,芭珠蓋起了盒蓋,板起一張俏臉,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我已經中了心蠱,在我有生之年,再也沒有任何辦法能將之移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