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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陽光普照,愛麗絲面帶笑容。大衛‧雷柏在小床上搖晃他的手錶,『看到沒,寶寶?亮亮啊,漂漂啊,對不對,對不對,亮亮啊,漂漂啊。』
愛麗絲笑著對他說去吧,去芝加哥出差吧,她會很勇敢,不必擔心。她會照顧寶寶。喔,是的,她會好好照顧他。
飛機飛往東部。天空廣袤無邊,有陽光也有雲,芝加哥就在前方的地平線上。下機後大衛立即忙著發號施令、擬訂計畫、參加宴會、電話聯絡開會討論。但他仍每天寫信和拍電報給愛麗絲與寶寶。
離家後的第六天他接到長途電話。從洛杉磯打來的。
『愛麗絲?』
『不,大衛,我是傑佛士。』
『醫生!』
『撐著點,孩子,愛麗絲生病了,你最好坐下一班飛機回來,她得了肺炎,我會盡量醫好她,問題是她剛生產不久,體力尚未恢復。』
雷柏放下電話站起來,他的手腳、全身都失去知覺,旅館房間在他眼前變模糊了,扭曲變形。
『愛麗絲。』他茫然地說,往門口走去。
螺旋槳啟動、旋轉、啪噠啪噠響,然後停止;時間與空間都被拋在身後。大衛感覺門鈕在他手中轉動;他腳下的地板應該是真實的,但四周的臥房牆壁卻在浮動。在午後的陽光下,站在窗邊的傑佛士醫生轉過身來,愛麗絲躺在床上,那模樣就像一座雪雕。接著傑佛士醫生開始說話,輕柔但滔滔不絕,音調在燈光中高低起伏,一會兒輕輕叨絮,一會兒又喃喃細語。
『尊夫人真是個好母親,大衛,她關心嬰兒更甚於自己……』
愛麗絲蒼白的臉色忽然一凜,但很快又恢復。她隨即慢慢地述說,臉上半帶著微笑,一副作母親應有的態度,陳述這個、那個相關的細節,鉅細靡遺地報告她初為人母的小小世界以及那個迷你世界的生活。她停不下來;彈簧繃得太緊了,她的語氣開始由急促轉為憤怒、恐懼和一點點不滿。傑佛士醫生的表情始終不變,但大衛的一顆心卻隨著妻子談話的節奏而加快:
『嬰兒不肯睡,我覺得他生病了。他躺在小床上睜大著眼睛瞪著看,夜深了便開始哭,哭得聲嘶力竭,而且一整夜哭個不停。我怎麼哄都沒用,我也沒辦法休息。』
傑佛士醫生緩緩點頭。『她累到感染肺炎,不過她已經服下磺胺劑,脫離險境了。』
大衛感到虛弱。『那寶寶呢?』
『精神好得很;中氣十足!』
『謝謝醫生。』
醫生走出房間,下樓輕輕開門離去。
『大衛!』
他聽見她恐懼的低語,轉頭去看。
『又是那個嬰兒,』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想騙自己,告訴自己我是在胡思亂想,但嬰兒知道我剛從醫院回來人很虛弱,所以他每天晚上都哭整夜,不哭的時候又安靜得出奇。我知道只要我把燈捻亮,他一定是躺在小床上瞪著我。』
大衛覺得他的身體有如拳頭般揪在一起。他想起他親眼看見、察覺嬰兒在深夜理應熟睡的時刻仍舊在黑暗中醒著,清醒地躺在那裡,默默地有如在沉思,不哭,但是躺在小床上望著他。他趕緊將這念頭撇開,這太不合理了。
愛麗絲繼續說下去。『我想殺了嬰兒。是的,我是這麼想。你出差一天後,我走進他的房間,雙手架在他脖子上;我站了很久,想了很久,心裡好害怕。後來我把毯子蓋住他的臉,把他的身體翻過來,讓他臉朝下躺著,然後我便跑出房間。』
他想制止她說下去。
『不,讓我說完,』她啞著嗓子,望著牆說,『我離開他房間時就心想,這很簡單,每天都有嬰兒窒息而死,這樣不會有人懷疑。可是等我回去看他,以為他一定死了,誰知道呢,大衛,他竟然還活著!不錯,還活著,轉過身來面朝上躺著,活生生的、還在微笑呼吸。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碰他。我任由他躺在那裡,再也不去看他,也不餵他或看他一眼,或幫他做任何事。也許是廚子在照顧他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哭得我沒辦法入睡,一整夜胡思亂想,在房間內走來走去,我就這樣生病了。』她總算要結束談話。『嬰兒躺在那裡想盡辦法要殺我,用很簡單的辦法,因為他知道我太瞭解他,我不愛他;我和他之間沒有保護可言;永遠也不會有。』她說完了,心力終於再也支撐不住睡著了。大衛‧雷柏在她床邊佇立良久不能動彈,他的血液在他體內凍結了,一顆細胞也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