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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爵士用小刀從泥地裡挖出一整塊土來,撥掉一點,露出裡頭的巢穴。那隻蜘蛛從那道薄餅般的小活門倉皇跳出,落到地上。
羅伯爵士將巢穴交給我。『摸摸看,很像灰色天鵝絨。那小傢伙可真會蓋房子。蓋了個小巢,偽裝得好好的,警覺地守著。連蒼蠅經過牠都聽得見。然後跳出來,把它抓住,再跳回去,砰地把門關上。』
『沒想到你這麼熱愛大自然。』
『我厭惡大自然。不過這個小傢伙和我們有不少共同點。門。鉸鏈。別的蜘蛛我可沒興趣。但我對門的熱愛驅使我研究這個技巧高超的工匠。』羅伯爵士把玩著那片連著蛛絲樞紐的活門。『多麼精巧的手藝!而那些案子都跟這脫不了關係。』
『你是說那些遇害的孩子?』
羅伯爵士點點頭。『你發現這片森林有什麼特殊之處沒有?』
『太靜了。』
『靜!』羅伯爵士虛弱地笑著。『大片大片的靜。沒有鳥兒、甲蟲、蟋蟀或蟾蜍之類的常見生物。連一絲動靜都沒有。警方也沒察覺。他們如何能察覺呢?不過正是這片林間空地的這份無聲無息的特色,讓我對那幾樁謀殺案有了瘋狂的想法。』
他雙手把玩著那只結構巧妙的巢穴。
『如果我說,有種夠大的蜘蛛,躲在一個夠大的巢穴裡,當小孩跑過這裡時,忽然聽見一種空洞的聲響,然後被抓住,輕輕砰地一聲便消失在地底,你認為如何?』羅伯爵士凝視著那些樹木。『荒唐?無稽?可是有何不可?進化,淘汰,演進突變,然後──噗!』
他又用手杖敲打。一道活門開了又關。
『芬尼根。』他說。
天空黯淡下來。
『又下雨了。』他的灰眼珠冷冷地望著雲層,朝雨滴伸出瘦弱的手。『可惡。蜘蛛最討厭下雨了。我們這位巨大黝黑的芬尼根先生應該也是吧。』
『芬尼根!』我焦躁地大叫。
『沒錯,我相信牠是存在的。』
『比小孩還大的蜘蛛?』
『小孩的兩倍大。』
冷風吹來陣陣雨絲,灑得我們滿臉滿身。『我真不想走。快,趁著還有一點時間。在這裡。』
羅伯爵士用手杖挑開一堆枯葉,兩個灰棕色的球形物體露了出來。
『這是什麼?』我彎身。『廢棄砲彈?』
『不是。』他把那兩個灰色球體敲碎。『泥土,沒別的。』
我觸摸著泥巴碎屑。
『我們的芬尼根挖的。』羅伯爵士說。『為了建造巢穴,牠用牠那鉗子似的巨大螯肢挖開泥土,滾成球狀,用顎一路扛著,然後拋到洞穴外面。』
羅伯爵士攤開抖動的雙手,展示著五、六顆小圓球。『這是從小的地底巢穴滾出來的普通泥巴球。玩具尺寸。』他用手杖敲敲我們腳下的大泥球。『瞧瞧這個!』
我大笑。『一定是孩子們拿泥巴捏的。』
『胡說!』羅伯爵士氣憤地大吼,環顧著周遭的樹林和泥地。『我們這位黑暗大使一定就在這附近,從牠的天鵝絨活門鑽進窩裡了。說不定就在我們腳底下。老天,別看!牠的門框是傾斜的。這位芬尼根可是大建築師呢。偽裝的天才。』
羅伯爵士滔滔不絕說著,描述著陰暗的泥地,那隻大蜘蛛,牠靈活的腿和飢餓的嘴。風在呼嘯,樹林撼動。
突然,羅伯爵士舉起手杖。
『糟了!』他大叫。
我來不及轉身。我全身僵直,心跳停止。
有東西攫住我的背脊。
我似乎聽見一聲瓶子打開的巨響,蓋子彈出。然後這怪物爬下我的背部。
『準備!』羅伯爵士說。『我打!』
他用手杖猛的一敲。我重重跌在地上。他將那東西從我背上撥開。他把它提起來。
原來是強風將枯死的樹枝折斷,樹枝甩落在我背上。
我渾身無力,顫抖著試圖站起。『白癡,』我連罵了十幾遍,『白癡。頭號大白癡!』
『白癡,難說。白蘭地,倒是可以考慮。』羅伯爵士說。『喝點白蘭地吧?』
穿過一道又一道門扉,終於進入羅伯爵士這棟鄉村宅邸的書房。相當溫暖、華麗的一個房間,壁爐裡悶燒著一團火焰。我們大口嚼著三明治,一邊等雨停。羅伯爵士推測雨勢會在八點鐘歇止。雖說有些不情願,但等到那時候,我們可以藉著月光再走一趟查特罕森林。我想起那段掉落的樹枝,那蜘蛛似的觸覺,低頭猛灌紅酒和白蘭地。
『森林裡那麼安靜,』羅伯爵士吃下最後幾口,『什麼樣的兇手能達到那樣安靜的境界?』
『一個擁有好幾個裝有誘餌的有毒陷阱和無限量殺蟲劑的聰明絕頂兇手,把那兒所有的鳥、兔子和昆蟲殺光了。』我說。
『為什麼要那麼做?』
『為了讓我們以為那兒有隻大蜘蛛。好掩飾他的罪行。』
『只有我們注意到這點,警方並未察覺。兇手為什麼要費這麼一番功夫,結果卻幾乎沒人發現?』
『為什麼會有兇手?你不如這麼問。』
『我還是想不透。』羅伯爵士就著紅酒將食物吞下。『這貪婪的怪物把森林掃得精光。沒東西吃了,於是牠抓了那些孩子。那分寂靜,幾樁命案,隨處可見的蜘蛛巢穴,那些大泥球,全都符合這假設。』
羅伯爵士的手指在桌面上到處爬,很像一隻白淨、長了指甲的蜘蛛。他將兩手兜成碗狀,高舉著。
『蜘蛛巢穴的底部是個獵物桶,昆蟲的屍骸掉在裡頭,蜘蛛就在那兒用餐。想想,我們這位雄偉的芬尼根,牠的獵物桶有多大?』
我想像著。我看見一個巨大的長腿生物躲在森林地底的巢穴活蓋下。天色昏暗,一個孩子邊唱著歌跑過。突然,咻地一聲,歌聲中斷了,森林裡只剩一片空寂,以及活蓋關閉的一聲輕柔悶響,而在黑暗的地底,大蜘蛛悄悄揮舞牠的長腿,撥弄、纏絞、轉動著那驚駭的孩子。
這樣一隻巨大蜘蛛的獵物桶會是什麼模樣?裡頭躺著多少獵物的殘骸?我打起了哆嗦。
『雨就要停了。』羅伯爵士讚許地點頭。『該回森林去了。我已經觀察那地方好幾個星期了。所有屍體都是在那片半開放的林間空地範圍內發現的。那兒也就是刺客──如果是人類幹的──現身的地點。或是那個擅長吐絲、挖土、設計精巧活門的高明建築師的狩獵地點。』
『你非告訴我這些不可嗎?』我抗議道。
『還有呢。』羅伯爵士喝下最後一口紅酒。『那些可憐的孩子,他們的屍體被發現的時間正好都相隔十三天。這表示我們這位可憎的八腳隱身獵人每隔兩星期就得進食一次。今晚是最後一個孩子的乾癟屍骸被發現後的第十四個晚上。今晚我們這位朋友非再度出來覓食不可。因此,再過一小時,你就可以和偉大可怖的芬尼根會面啦!』
『正因如此,』我說,『讓我更想多喝幾杯。』
『我走了,』羅伯爵士通過一道路易十四時代的古董門,『去尋找我這輩子最後一道也是最神秘難測的一道門。你也來吧。』
可惡。我真的跟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