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第二話 梅雨初歇的龍田炸雞
推開門,差點不能呼吸。
將近十天沒有人在家的房間,除了梅雨季的濕氣以外,還悶著一股有如野獸身上的臭味。
在玄關放下雙手提的紙袋,走進三坪大的套房裡,藤森裕紀踢開散落一地的雜誌和紙屑,把窗戶開到最大。
早知道出門前至少先倒廚餘──
尋找散發出野獸般臭味的來源,原來是八百年沒摺過的棉被。原來自己每天晚上都睡在充滿汗臭味的棉被裡,至今渾然未覺。
二十八歲的成年男子雖然還不至於發出老人味,但也絕對香不到哪裡去。再仔細想想,頂多偶爾換一下被單,他幾乎沒曬過棉被。
明天早點起床曬棉被吧。
想到這裡,裕紀不由得苦笑。
自己不是才剛捧著滿坑滿谷的行李,勉強騰出一隻手撐傘,從車站穿過商店街,好不容易回到家嗎?
咚、咚……
黑暗中,雨滴仍不規則地敲打著波浪板屋頂。
梅雨季才剛開始,這場雨想必不會這麼快就停。
可能還來不及在晴空萬里的天氣下曬棉被,自己就得搬出去了。
一思及此,感覺全身都使不上力氣。裕紀一時茫茫然地坐在矮桌前。
發了多久的呆呢。
突然覺得肚子餓,裕紀慢吞吞地站起來,這才發現自己忘了開燈,摸著牆壁按下開關。
亂七八糟的房間在螢光燈下無所遁形。
還以為沒什麼東西,其實早在不知不覺間添了很多雜物,尤其是資料及買來參考的書、雜誌及漫畫彷彿地層般,在牆邊疊成一堆又一堆。
自從編輯看過裕紀的原稿,介紹他去當漫畫家的助手,已經過了整整三年。同一時間,裕紀在這棟老舊公寓裡度過同樣漫長的歲月。
破爛的公寓雖然問題多如牛毛,像是紗窗破掉、廁所的水常常不會自動停止,但畢竟附了衛浴,最重要的是房租很便宜,對裕紀這種低薪階層來說,算是求之不得的物件了。
曾經有一段時間,大企業打算買下這一帶,改建成賣給有錢人的社區大樓的傳言甚囂塵上,當時甚至還有仲介公司逼迫住戶搬遷的流言,然而不知為什麼,整件事突然無疾而終,聽說是擁有地上權的房東積極想賣掉破公寓,但真正擁有這一帶土地所有權的地主始終不答應。
無論理由為何,尚未實現夢想的裕紀至少可以免於流離失所的困境。
靠著當助手賺取微薄的生活費,每天睡覺、起床、畫漫畫、畫到天亮,累得倒頭就睡──
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直到能獨當一面以前,每天都得過著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
這時,塞在壁櫥的整大落紙映入眼簾。
都是被打回票的原稿。捨不得丟掉,全部塞進壁櫥裡的結果是搞到連放棉被的空間都沒有了。
回想起來,這個房間或許是他離開一畢業就進去工作的公司,真正立志成為漫畫家以來,畫得最勤也最認真的地方也說不定。
可是,這種生活也即將告一段落。
他做夢也沒想到,持續三年的生活,會以這種方式猝不及防地畫下句點。
回憶從某天清晨突然響起的電話開始,這十天來宛如驚濤駭浪般的每一天,裕紀覺得胸口有點堵。
放棄吧,你是辦不到的。
或許那個再也見不到他的臉,再也聽不到他說話的人是這麼說的。
眼皮內側浮現強勢的笑容,裕紀用力地甩了甩頭。
為了壓下苦澀的思緒,裕紀靠近窗邊,外頭傳來不知在炒什麼的美妙香氣。
不禁再次想起幾乎快要忘記的飢餓,除了早上在車站的小店吞了一碗蕎麥麵,今天幾乎什麼都還沒吃。
裕紀停下正要關窗的手,望向窗外。
又是那裡。
巷子盡頭有一間獨棟房子,門口的煤油提燈散發出昏黃的燈光。
不是每天晚上都這樣,但是當門口點亮那盞煤油提燈時,一定會發出香味。
那裡到底在做什麼。
剛搬來的時候,他曾經因為好奇去打探過,當時是一間奇妙的服飾店,擺滿了華麗到不行的衣服。
後來聽房屋仲介說,那裡聚集一群來路不明的傢伙,裕紀就盡可能不要靠近了。
煤油提燈搖曳的燈光彷彿在雨中呼喚裕紀。
耳邊傳來幾不可聞的笑聲。中庭的樹長得太茂盛,讓人無法看清屋裡的模樣,可是豎起耳朵,的確可以聽見夾雜在雨聲裡的談笑聲。
一入夜便點亮的燈、溫暖的食物香味、笑聲──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團聚吧。
這麼說來,學生時代參加完社團活動回家時,左鄰右舍經常傳來食物的香味。倘若在那種家庭說句「我回來了」,肯定會有人笑著回答「你回來啦」。
肯定不會發生明明有一堆人,卻沒有人看自己一眼的事。
裕紀成長在一個與團聚無緣的家庭,不管是過年還是暑假,不曾有過與家人悠閒度過的記憶。
那是當然的──
裕紀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玄關,從隨手亂扔的紙袋裡拿出別人硬塞給他的伴手禮。
粗魯地撕開包裝紙,取出點心,裕紀直接蹲在玄關,將點心塞進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