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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幻的天空
(接續上冊摘文)
手貼在胸前吐了一口氣,我敲了敲掛著「院長室」牌子的門。隔著做工精細的厚重門扉,裡面傳來一聲「請進」。
「打擾了。」
打開門進入室內,眼前是一間約五坪大小的房間,散發出高級感的沙發套組後方,擺放了一張仿古木桌,桌子內側有一名正值壯年的男性正在閱讀報紙。
纖細的身形好看地穿著典雅的西裝,剪得稍短的頭髮因為比同齡者帶有更多的白髮,整體看起來像是灰色的;挺直的鼻樑和擁有堅強意志的細長雙眼,許久不見的他,帶點熟男氣息的魅力,讓我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拍。
「喔,是愛衣醫師啊,有什麼事嗎?」
折起報紙,身為精神科醫師也是這間醫院院長的袴田聰史醫師揚起了嘴角。
「那個……我有點事情想和您商量……」
不知道該怎麼啟齒的我,話說得吞吞吐吐,袴田醫師滑動般離開位置,從桌子的陰影處出現一台輪椅。我抿緊了嘴脣。
「現在推得很順手了吧!我的手臂還因此變得比發生意外之前更壯了呢!」
靈巧地操作輪子向我推近的袴田醫師,開玩笑地隆起肌肉。
「您的身體還好嗎?」
「非常好,腰部以上的話。」袴田醫師輕輕地敲了敲自己的腿。
幾個星期前,他發生了車禍,被休旅車撞擊全身受了重傷,意識陷入昏迷,雖然幸運地保住一命,但車禍的痕跡也深深烙印在他的身上。
「大概需要多久……才能走路?」
我小心翼翼地詢問,但袴田醫師只是浮現一抹帶著哀愁的笑容。
像是要揮去凝重的沉默般,袴田醫師輕拍了下手掌,「啪」的清脆聲響迴盪在房間中。
「好了,那我就來聽妳說有關ILS病患的事吧。」
「……什麼?」
「不是嗎?我以為妳是因為煩惱該怎麼治療ILS,所以才來找我商量。」
「是、是的,沒錯。但是您怎麼知道?」
「我聽到妳負責治療ILS病患之後,就想到了這個情況。因為那個疾病的症狀可能會讓妳想起過去的心靈創傷,所以我甚至想過要不要阻止妳。」
「……那您為什麼沒有阻止我呢?」
我的聲音帶著責怪的意思。身為臨床醫師,能夠負責治療全球罕見的疾病患者,這的確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但是如果沒有成為他們的主治醫師,覆蓋在我心中傷口上的結痂就不會脫落,傷口也不會流血了。
「因為我認為現在的妳一定可以克服。」
袴田先生薄脣的兩端向上揚起,我反問道:「我克服得了嗎?」
「在我多年來為妳諮商後發現,妳的心靈創傷並非完全消失,妳只是學會了如何將它鎖進心底深處的抽屜裡,只要出現某個契機,抽屜就會打開,讓妳再次深受PTSD發作之苦。」
「……替ILS患者治療就是那個契機。」
「沒錯,那個疾病的症狀和讓妳感到痛苦的根源極為相似,我覺得自己該為此負責,因為是我協助妳將創傷藏在抽屜之中的,可惜以我的能力,目前只能做到那樣,真的很抱歉。」
袴田醫師低下頭,我連忙在胸前揮動兩手。
「怎麼會……我很感謝您,因為您的幫助我才能重新振作起來。」
如果沒有袴田醫師,我大概會整個人崩潰吧,我一直這麼深信不疑。
大約十年前,我考上了東京的醫學大學,離開原生家庭成為我崩潰的開始。與家人分隔兩地在住不慣的東京都心生活,還有醫學系繁重的課業,這些壓力都是PTSD一口氣惡化的原因。
「那個時候」開始頻繁閃現,我被診斷為PTSD引發的恐慌症,好幾次因為過度呼吸而進進出出急診室。我開始害怕發作而避免外出,也開始經常請假不上課,即使到精神科門診就診,醫生開了安定的藥物及輕微抗憂鬱藥物,也幾乎沒有什麼效果,負責我的精神科主治醫師認為我對大學生活的適應障礙是根本原因,因此勸我暫時休學回老家。
一想到我為了實現成為醫生的夢想,拚命讀書考上醫學系,現在卻可能不得不放棄,這股不安讓症狀更加惡化,我的精神、我的世界開始一點一滴腐化,這時候我遇見的,就是在我當時就讀的醫大附設醫院裡,擔任精神科副教授的袴田醫師。
據說身為PTSD專家的袴田醫師,在聽到我的事之後自己主動要求擔任主治醫師。
於是我成為副教授的門診病患,在我緊張地第一次踏入診間時,袴田醫師微笑著說道:「初次見面,妳是識名愛衣同學吧。」那時的身影仍如昨日之事歷歷在目。
袴田醫師以諮商為主,慢慢地花時間為我治療,他教會我如何謹慎地面對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怪物,還有馴服牠的方法。
我在接受袴田醫師的諮商後,症狀逐漸改善,到了大一快結束時,就算不吃藥,也能夠順利過著學生生活。
之後我仍定期接受袴田醫師的諮商,即便在他離開大學附設醫院,到神研醫院擔任院長後依然如此。而四年前醫師國家考試及格的我,來到這間神研醫院當實習醫生,我想要在日本關於治療神經疾病最好的醫院裡學習,在這麼冠冕堂皇的申請動機之下,無疑有著我想作為一名醫師和袴田醫師一起工作的私心。從那之後四年,我如願在這間醫院擔任神經內科醫師。
忽然,我和袴田醫師對到眼,我反射性地將視線往下移。
──想將他當成戀愛對象可就要小心了。
不久前,華學姊丟來的一句話在我耳邊響起。
才不是那樣。同為醫師,我只是很尊敬袴田醫師而已……我在心中反覆這麼說著,卻不知為何體溫緩緩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