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2.
對,上網尋找真命天子是馬修幫我想出來的,下半生不致孤獨終老的方法。「命中註定遇見愛」是他從幾百個交友網站幫我過濾出來的,「網友公認最正派,絕對沒有找打砲的。」他說。網頁是他幫我開好的,「我是女,找男」,那個鍵是他幫我按的,暱稱也是他幫我打的。
不,我不叫小兔。沒有人叫我小兔,我叫杜淑雅,大部分朋友,包含馬修,都叫我小雅。但我不要在這對全球公開的暱稱欄上就叫小雅,馬修說:「那就叫小杜好了。」結果他手殘,打成「小兔」。他說小兔看起來好像比小杜可愛,就這樣吧。我說好。
而這整件事的導火線是,那個營建廠小開。我們店裡的常客秀珠姊(一群跳完土風舞會來喝精力湯和美容飲的婆媽之一)說她鄰居有個外甥,老爸是開營建廠的,38歲了還沒對象,說要介紹給我認識,經過馬修的長期勸說,我已變得開放而審慎樂觀,我說好。結果那小開託了秀珠姊,來問我的身分證字號,說如果是要認真交往,彼此之間還是越坦誠越好。我問有了身分證字號可以查什麼?秀珠姊說他們家跟代書、戶政事務所辦事員都很熟,可以查你家世清不清白、名下有過多少不動產往來……看我臉色難看,這媒婆自以為幽默地曖昧補上:「他有說喔!公平起見,妳也可以問他一個有關數字的問題。」她擠了一下眼睛。
多長?多大?多久?幾次?太低級了。我說如果真的是要真誠交往,他想知道我什麼身家背景我都會告訴他,但我只想問他:請問您去年看了幾本書?
話傳回去,又傳回來,得到:「這女的好像很驕傲,我們招惹不起。」
太奇怪了,這世界。問人家有幾個老爸有幾棟房子不叫瞧不起人,問人家讀幾本書就叫自視甚高。
「太沒禮貌了吧,這世界!」我掐著剛送來的有機豆芽,馬修在吧台清著咖啡機。
「不是這樣的,這個方法不適合妳,我再幫妳想想別的。」馬修說。
「為什麼不適合我?」我把臉埋在整盆豆芽裡。
馬修走出吧台,走到我身邊,揉揉我的頭髮,說:「因為妳是個大笨蛋啊。」
幹,多麼像日劇裡的情侶互相撒嬌,對吧?要告訴各位的是,我們從認識的第一天開始,就這樣講話。我們一樣大,十八歲認識,是外文系的同班同學,開學日全班自我介紹時就發現我們的笑點都一樣。
我們大學四年每學期都選一樣的課,坐同一張桌子,手牽手上課、下課、吃飯、看電影,搭公車聽音樂時頭靠著頭一人戴一邊耳機,從沒有吵過架,永遠都有說不完的話,每晚在宿舍門口分開前緊緊擁抱。
所有人都覺得我們在一起了,但只有我們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在我們認識十六年裡的前面十年,我都認定他是死不出櫃的gay,所以對「我們互相喜歡卻不能在一起」這件事實的態度,漸漸從悲壯到淡然。「我們永遠都會是最好、最親密的朋友。」後來好幾次我抱抱他,親親他額頭,這麼對他說。但後面這六年他慢慢用行動證明,慢慢讓我接受,他不是gay,只是,我們真的不能在一起。
不,不要亂猜,不要自己演,不是什麼同母異父、同父異母的爛哏。
先說說前面那十年好了。好幾次我們都已經花了錢開了房間,我都已經從他頭頂吻到腳底,一絲不掛纏在他腰間了,他、就是、沒、反、硬。對不起是沒反應。我說馬修同學我們是兩具二十歲熾熱的身體耶,你就趕快向我出櫃吧。我們就這樣嘻嘻鬧鬧了四年,謝天謝地的是,我的身體好像也沒有因此不滿足,或者說,我好像也自然而然地對他的身體沒有了慾念。比起性,我反而更喜歡他抱抱我、摸摸我的頭、像老外那樣互相貼貼臉、嘴唇輕輕碰一下嘴唇,對,不要舌頭。
到了大四畢業前夕,他跟我說,終於還是要告訴妳了。「我有一個指腹為婚的對象。」我一聽只覺得天哪你好可憐,你真的被男性父權壓抑得好嚴重,我知道你阿公跟你爸都是醫生,你這獨生子念外文系已經夠娘了,如果還被他們知道你喜歡男生就是家族蒙羞了。
「如果這世界上,你只可以、只願意告訴一個人,那一定是我,對不對?」我還記得我們穿著學士服,拎著那四四方方的帽子,在操場邊等著要拍團體照,我這麼對他說。他說他真的不是,真的有個他爸爸朋友的女兒,他們從小玩在一起,但是那女生不適應台灣的升學環境,高中就被送出國,現在在美國念牙醫系,他近視千度不用當兵,畢業後就要去找她了。好一個美國的煙霧彈。他越說他沒騙我,我就越覺得他在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