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漫長的末日-0
琥珀不是喜歡想像「如果世界末日就快要來臨,你最想做什麼?」的那種人,她一直覺得這種假想很無聊,畢竟沒有人會知道世界末日會以什麼型態出現,又是否有讓人選擇想要做什麼的機會。這種問題唯一的用處就是拿來問戀人時,得到對方一句「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夠了。」的答案,然後啊啊討厭啦好幸福好甜蜜啊接著滾上床,如此而已。
喔對了,可能還會有人來上一句「難道只有我覺得……」,以顯示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的思考高度。
這簡直堪稱世界上最無聊的煩惱第一名,琥珀甚至覺得,如果真的會有世界末日,肯定就是整天在想這類問題的人造成的。
琥珀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偏激了點,不過她一直覺得這沒什麼問題,作為一個語言天才,她忙著強化自己的優勢,學更多語言,也學得更深些,還要到處表演給別人看,這樣的人偏激一點是很正常的,當然也完全沒有反省自己的時間,直到,世界末日真的來了。
世界末日來了,人們這樣想的同時,下一個世界末日也來了,現在這到底是第幾個了?到底算是正在末日還是末日後?未來會有新的末日,打破前面的紀錄,成為下一個真正的世界末日嗎?
作為一個目前尚且算活著的倖存者,琥珀似乎有義務為末日做點什麼紀錄,但不管她如何回望,都始終無法確知那個真正的「末日點」究竟在什麼時候。
「那還用說,當然是全球性傳染病爆發那一年啊。」
螢幕上分割為六塊的視訊畫面裡,大部分的人都和琥珀一樣有著偏淺的膚色,也都穿著差不多邋遢的居家服,卻各自操持了不同的語言,同一個人使用的語言甚至會不時切換,每個人都想盡辦法用世上已知最少見的語言,希望能難倒彼此——這是他們這群語言學家長久以來保持的默契,每一次聚會都是練習與交流,當然,也是挑戰。
為了自己的尊嚴,他們絕對不使用任何翻譯軟體或機械,深信自己的語言能力比起任何翻譯工具都好得多,不過話說回來,這世上也還沒有哪一個翻譯軟體能夠應付得來這種場面。
其中唯一一位漆黑膚色的鬈髮女子,用一種帶有濃厚宗教色彩的古老語言,斬釘截鐵地說:「這一切都是從那個該死的傳染病病毒開始的!」
「你是說那個肺炎嗎?都什麼時代了,你以為一個傳染病就能造成世界末日?」琥珀搖搖頭,這或許是世界多數人的意見,但她從來無法認同,這種說法未免太小看人類了。
「就一個肺炎,當然說不上是什麼末日,但那是末日的開始啊,接下來一連串的事件累積起來就是末日了嘛,比方說,要不是國際衛生組織明知病毒源頭是哪裡,還對外發布無疑點的爛調查報告,害得大家失去戒心,又或者說,那些和祖國交好的愚蠢國家領導人,採用了祖國建議的那種根本像是大型墳場的隔離政策……」一個墨色鬈髮死白膚色,外型宛如吸血鬼一般的男人,操著一個極地內陸小國的方言,卻無礙於他的咬牙切齒。男人的家族在疫情一開始蔓延時,便因局勢不明下政府輕率採取的隔離政策而傷亡慘重,他本人則因為當時正在極地小國的偏遠村落做研究而倖免於難。
然而回到家鄉時,發現心愛的家人早在粗糙的防疫措施下孤獨死去、與一大批無名屍體共同火化,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連火化後的屍骨埋在哪裡都不知道,那樣該有多心痛,琥珀可以想見。
「如果一切僅止於那場肺炎,那也就罷了,那就只是祖國的某個生化武器實驗室裡洩漏出來的病毒,雖然難以處理,但也不是完全處理不了。」另一位紅髮女子使用的語言來自雨林裡的一個中型部落,是琥珀比較不熟悉的,她必須很專心地聽,並且加上前後文的推測才能理解全部的意思。
「沒錯,問題在於各國對他們發動經濟與外交制裁,加上祖國國內民怨四起,把他們逼到無路可退了,索性就大規模釋出手上所有還沒研發完成的不穩定生化武器,才會讓原本只是單純肺炎的疫情失控……」一個褐髮男人以標準祖語接話。此言一出,其他視窗裡的人明顯都躁動了起來。
「等等,你的意思是,局面會弄得這麼擰,還得怪被那場災疫害慘的各國對祖國做出制裁?如果不制裁不就沒事了?你是這個意思嗎?」長得像吸血鬼的男人不可置信地說。
「我用的是現在全球唯一通用的官方語言,可沒用什麼艱深語言,你要是連我是什麼意思都聽不懂,那我可幫不了你。」褐髮男人語氣譏誚。
「我的語言能力不勞你費心,不過你是不是記憶力有問題啊?你難道忘了,咱們今天會變成這個樣子,全是因為祖國為了報復制裁和穩定國內局勢,隨便釋出不穩定的生化武器,放任這些病毒交互作用,發展出無法控制的多種變異,才搞得世界大亂嗎?更不用說,他們最後甚至趁著其他國家沒有餘力反擊的時候發動戰爭!」長得像吸血鬼的男人氣得拍桌,整張臉湊到視訊鏡頭前,完全忘了要用最艱澀的語言互相為難的聚會初衷,竟下意識地使用了戰前國際交流時最方便的通用語,破口大罵:「你是笨還是壞?還是單純老了腦子不好使?你不能因為祖國最後贏得了這場戰爭,就當他們做了什麼都是對的吧?」
螢幕上的視窗透過網路吵成一團,口不擇言之際,每個人脫口而出的都是母語,幾乎沒有人記得這個固定視訊集會的目的,就是讓大家在不容易見面的疫情期間,仍能透過不斷的遠距練習,保有不同語言的聽說能力。
在戰前,他們都是同一個語言交流協會的成員,但從肺炎疫情爆發至今,還勉強能聯繫上,且有能力參與這個線上會議的,只剩螢幕上這寥寥數名了。
在疫苗與解藥的研發速度,再也追不上病毒變異速度的戰前,琥珀就曾眼睜睜看著這個視訊集會原本密密麻麻的視窗,以驚人的速度減少;戰爭期間,聚會停辦好長的一段時間,等到戰後他們終於又有餘力恢復集會時,只剩眼前這些人了。
看來,連這些擁有多重語言能力的人,都沒有辦法好好對話下去了。
當各種交互作用的病毒,變異速度快到沒人記得住那些亞種變種的各式編號,傳染途徑與發病症狀、影響器官也早已失控後,人們索性將之統稱為「災疫」,彷彿這麼一來,就能把那樣史無前例的人禍,當成無可奈何的天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