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第一天安祖就回來了,我抓著他問了一大堆學校的事,媽笑著說像在審犯人。我在耶誕節前夕終於通過Junior檢定,這樣就可以取得教練資格,安娜送了我一條K金項鍊,下面跟著一隻冰鞋形狀小墜子。
我和安娜的關係很奇妙,在冰上她對我很嚴,有時又吼又叫的,我摔在地上時她很少安慰我或拉我一把,總是滑到我身後說。
『妳是要照著我的話做還是摔到腿斷?妳做決定!』
我總是在心裡嘀咕著:『又不是不照妳說的做,做不到啊!這麼容易妳來!』
每次一走下冰,我們又像姊妹般,她沒有小孩,雖然已過三十,我和艾莉常聊的東西她都知道。她的穿著一向年輕入時,常常替我出主意要怎麼穿比較惹火。
那天我在冰場正式介紹安祖,她打量了一會說,『笑起來是滿可愛的,就這小子讓妳心神不寧、朝思暮想?』
『我哪有?』紅著臉捉著安娜的腰。
『要成為吉兒的知心男伴,必須志願通過考試。』她調皮的說,然後拉我到場中,說了一串動作要我照作,然後轉向安祖大喊。
『看仔細囉!』
我作了三個不同的跳躍,和一個組合旋轉。安娜要安祖照順序說出,安祖很有把握的說。
『兩轉Salchow兩轉Lutz,一轉Loop,旋轉的部份騙不了我,故意先跳進右腳作倒向駱駝轉,再換成左腳成順向坐轉,站起來轉成仰背旋轉,沒錯吧!』
這幾個月安祖已經被我訓練得快夠格當比賽裁判,他對各種跳躍,旋轉的名稱,難度及比賽計分規則都很了解。
『八十分,算你過關。』安娜笑著說。
『才八十分?哪裡錯啦?』安祖不解,滿臉疑惑。
『叫吉兒告訴你。』
『那是個三轉Lutz。難得跳一個那麼乾淨的,被你降級成兩轉。』
『以我眼力,超過一轉就算不清了。只要妳落地得很從容,通常是個兩轉。』
『觀察得很仔細嘛。』我沒好氣的說。
『倒也沒說錯。』安娜笑著幫他的腔。
保羅在山上滑雪場裡租了一個小木屋,邀請我們上去度耶誕節。我告訴媽我寧願留在家裡陪安祖,耶誕節過後他就得回學校,因為樂團要開始練習。媽隨口邀安祖,沒想到他欣然答應同去。
『你不需要和家人共度耶誕節?』媽問他。
『沒我在他們比較像一家人。』他隨口答,我看得出媽聽得很難過。
『也好,這樣我們可以開車去,你和我換手,滑雪場在西維琴尼亞州,要開九個小時,你們若不去,我和吉米得坐飛機,我最恨飛機。』
我怕媽又想到爸和飛機,立刻轉移話題。
『妳要他和妳輪流開車?那不就表示讓我坐他的車?從現在就開始了嗎?』我興奮的說。
『讓妳坐他「開的車」和讓妳坐他的車是兩件事,任何時間只要老媽也在車上,妳就可以坐他開的車。』
『哦!拜託,媽,他再三個月就二十歲了耶。』我用賴皮撒嬌的口吻。想到可以坐他的車,我們就自由多了,不用配合她的時間表。
『那就先等到他二十歲再說。』媽堅決的說。
『妳也該學開車了,不是嗎?』安祖安靜好一會,突然插進一句,對著我說。
媽接著他的話,『安祖說得沒錯,我正在想呢!回來後妳就開始讀筆試資料,考過就可以取得學習駕照,我再花點時間教妳開,到暑假可以考慮替妳弄輛車。安祖,不是不相信你的技術,是我了解我這女兒,她坐在車上話特別多,有時我都沒辦法專心開,何況你,你們倆各開各的可能安全些。』
安祖向我一笑,我知道他一定在想上回我坐他車的事。
保羅是媽這幾年的事業伙伴。爸去世後,留下一些保險金,由於我們還小,媽不願做上班族,就開始作各種投資,後來在房地產上獲利不錯,就全力投注,專買一些很破爛但地點好的房子,修好再轉手出去。小時候偶爾找不到人看顧我們,就得帶著我和弟弟去工作,有些房子真可怕,我們甚至不敢進去,看著媽指揮工人拆屋頂、補牆、塗油漆、換地毯,半個月後把整個房子翻得和新的一樣,我們都好佩服。保羅是個房地產仲介,他幫媽尋找翻修目標,也幫媽賣修好的房子,後來他們合資開了一個房屋買賣仲介所。他早年離婚,最小的兒子不久前結了婚。他是義大利後裔,講話有時故意加上重重的口音,很有趣,我猜他大概五十五、六歲,有次我問他幾歲,他說他若告訴我,我會改口叫他祖父。
我們在耶誕節前兩天的一大早,應吉米要求,天還沒亮就出發,這樣在到達時還來得及滑點雪。除了最後一小段是雙線山徑,其餘都是寬廣的州際公路。媽和安祖在前座互換,我和吉米在後面。吉米整路睡,要嘛就找麻煩和我吵架。終於在最後一段,吉米醒來吃了點東西,車在山中轉來轉去,直叫快吐了,媽才把他換到前座,讓安祖和我坐在後面。
『你在前面都和她聊什麼?』
我大部份時間都掛著我耳機,沒聽他們說話。他請吉米放張CD而且開大聲點,他得『做功課』,那張是馬友友版本的〈德弗扎克大提琴協奏曲〉,吉米邊放邊怨嘆他怎麼會忘了帶他那一堆電吉他的『功課』來做。
『到後面去。』音樂一出來,他小聲的說。
我們爬到第三排座位坐定後,安祖說:『我求她在暑假把妳嫁給我。』
我嚇了一跳說:『你騙人。』
『不相信妳問她。』
『她沒把你趕下車?』
『她真不簡單,非常鎮定,這反而令我緊張,和我預演的完全不一樣。』
『預演?』
『我練習幾百遍了,想好各種情況應對的方法,包括立刻拒絕、冷嘲熱諷、厲聲責罵,和把我趕下車。』
『她怎麼說?』我緊張的問。
『她微笑,後來竟笑出聲音,我有點生氣的說:「Ms.張,這很有趣嗎?我可是百分之百認真的想娶妳的女兒」,她努力收起笑容說:「真抱歉,我不是懷疑你的誠意,只是沒想到吉兒竟然這麼急著嫁人,這是她的主意吧!」她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告訴她最早是妳提起的沒錯,我也覺得很好,就已經向妳求婚啦,她說難怪妳死不說手上那只戒指哪來的,她又問我,妳有沒有逼我向妳求婚,我說當然沒有。我告訴她,妳是發生在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而且我愛妳超過一切。她說她也是,而且較幸運,從妳一出生就認識妳了。然後她告訴我很多妳小時候的糗事。』
『她沒說結婚的事,到底贊不贊成?』我急著問。
『妳得給她點時間,她表面平靜說說笑笑,心裡可能很難過而且捨不得妳。』
『我才捨不得她呢!嫁給你又不是離開她,你可以容忍老婆沒事跑回去和媽住幾天吧!』
『別叫我和妳媽住在一起,其他都行。』
保羅幾天前就先到,與他女兒、女婿和兩個小孫女相處了兩、三天,抱怨他們夫妻整天在山裡滑雪,讓他顧了三天的小孩,其中一個才一歲多,還要換尿布呢!看得出來他還是很開心,媽笑著一邊把我們帶來食物放進冰箱,一邊說:
『這幾個雖然不用換尿布,但食量驚人,我帶了一車的食物,可能只夠他們早餐。』
我和安祖租了雪屐和雪鞋,吉米已等得不耐煩。保羅去年就帶他來過這裡,還替他買了成套的滑雪板和雪鞋,木屋在山腰,順著山坡滑下去,山腳下有一個美麗的湖,我們一直滑到湖邊才看出湖面結了一層冰。我想到早期冬季奧運溜冰項目都是在山上結凍的湖面上舉辦的,選手得克服惡劣的室外環境,有時還得徒步走一段才到得了比賽場地。吉米一溜煙就不見了,媽要我顧著他,簡直不可能嘛,他滑得飛快,才不等我們呢。
我和安祖都是以前滑過一、兩次,滑得不好,但也摔不著的那一類,尤其我們兩個都很小心,我怕摔斷腳不能溜冰,他怕摔斷手不能拉琴,滑了兩、三趟,天色漸暗,我們就回到木屋,吉米要滑到夜場結束才回來。我們在門外把雪具脫掉,換上鞋正要進去,安祖在窗外看了一眼,又把我往外拉。
『他們需要單獨相處,我們也是。』安祖摟著我往街上方向走。
『媽和保羅?老實告訴我,你看到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他們在一起很相稱,我們不該打擾。』
『你覺得他們相稱?』我懷疑問。
『保羅脾氣好人又有趣,對妳媽很體貼,妳不覺得嗎?』
『他那麼老又離過婚,還是賣房子的,賣東西的人最不誠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對保羅那麼反感,本來我不是也很喜歡他的?
『還好妳媽沒像妳挑剔保羅那樣挑剔我,不然早被轟出妳家啦!』安祖聽了笑說。
『我想我只是不習慣把媽想成是個女人,自從爸去世後,她同時扮演父親和母親角色,對我們來說,她是中性的。』
『所以妳不知道她也有感情,也會寂寞,甚至有可能愛上妳爸以外的男人。』安祖一連說了一串我真的從未認真想過的事,我一時反應不過來,無言呆立著,他並不打擾我的思緒,靜靜地不出聲。
『哦!安祖,我好自私,我想到的只是她不再只屬於我們,她將重組自己的家,我和吉米就要被排除在外。』
『吉兒,即使妳媽和保羅在一起也不會少愛你們一分的,妳一定是被我父母嚇壞了。我猜想,說不定保羅已經被妳媽拒絕幾百次啦!』
『我該怎麼辦?』突然很愧疚。
『嫁給我就行啦!我不介意接手她的麻煩女兒。』他又開始耍嘴皮子。
『說真的,我不想她一輩子孤獨寂寞,我想她快樂,我想她和我一樣過著有愛情的生活,不要永遠活在爸的記憶中,我能做些什麼呢?』
『記不記得她發現妳老讓我這討厭鬼纏著妳時做了些什麼?』安祖一說我就懂了,我該做的只有愛她,信任她和接受她的選擇。
『大我兩歲果然聰明得多,我以後應該多聽你的話。』
『這才乖,若早發現這點,也不會東西放到過期還不寄。』
『還再提,想吵架嗎?』
他笑著說不敢。
我們沿著街道走,兩旁商店裝飾得像童話世界裡城堡,又逢耶誕節,每家都有棵亮晶晶的耶誕樹。我們用安祖的手機照了幾張像。走出商街,路上行人突然全消失,四周變得好安靜,地上的燈光一暗下,天上的星光就毫不讓步,立刻照亮一地白雪。聽保羅說昨天到今晨下了一天大風雪,掃雪車不停工作才使道路不至封閉,他本來很擔心我們卡在山下上不來。
經過一個小教堂,裡面正唱著詩歌,就朝著歌聲走去,他們正在做耶誕節彌撒,我們坐在最後排位置上聽著,一首接一首,安祖一直緊緊握著我的手,閉著眼默禱,我也跟著他閉著眼,雖然聽不到他說了些什麼,但從未感覺我們的心這麼接近過,簡直貼在一起,同時跳動。
走出小教堂,他問我祈禱些什麼?
『感謝祂讓我們每一刻共處的時光都那麼甜蜜,請祂多給我們一些難忘記憶,在那些沒有你的日子裡,可以拿出來慢慢回味。你呢?看你和祂說了很多話。』
『我也感謝了一堆,像是爸和媽離婚。』
『沒別的可以感謝了嗎?』我笑了出來。
『還有呢!感謝繼父,讓他娶了媽,感謝那個害我從住宿學校被退學的小子,感謝那些帶著我墮落的朋友,讓我八年級多讀一年。』
『喔!那小教堂有魔法,讓你突然變得這麼善良。』
『不是的,吉兒,這些人若沒有在適當的時機,出現在我生命中,我不會遇見妳。過去我不了解,常怪運氣不好,現在一切都像水晶球般透明清澈的獻在我的眼前:祂巧意安排每一個環結,都是為了讓我遇見妳。』
『哦!安祖!』我抬起頭,用手指輕輕在他的臉頰滑動,他閉起眼睛很用心的感覺著我指尖的接觸。今晚讓我好好的看看他,他的睫毛好長、眉好密。他張開眼,透過月光,我發現他的眼是略淡的褐色,他的臉頰好光滑但下巴和耳鬢刺刺的,我來回磨著,好好玩,他笑了起來。
『別動。』我要他繼續微笑,讓我觸摸那兩個深深的笑渦,以後我們的小孩或許也會有這麼可愛的笑渦。
『安祖,你知道嗎?祂就是為了你才創造我的,怎麼會讓你遇不著呢?』
『我們好不容易相遇了,就再也不會分離。吉兒,我相信人生是永恆的,即使死亡都沒法把我們兩個結合的靈魂拆開。』他把我緊緊的擁在懷中說。
我一聽到他說『死亡』全身像吸了一大口冰冷空氣顫抖著,胸口一陣疼痛,眼淚像泉水般湧出。
『安祖,你不懂死亡,它使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消失,無論你多想他多愛他,還有多少話來不及告訴他,他都不會再回來,一次都不會。我不許你說這個字,我從小就怕這個字……』我斷斷續續的說著,全身不停抽搐,呼吸只能淺淺喘著。
『哦!吉兒,對不起,我不好,沒事亂說,別哭嘛!』安祖不知所措,慌亂的說,他用手輕拍我的背,來回撫著我的後頸和肩。我哭了好久,才慢慢平靜下來,我想到小時候每次想到爸時,媽也是這樣安慰我。
『原諒我,我保證再也不會亂觸妳的傷心事。吉兒,我的心都破碎了,今晚妳讓我看到妳眼中從未出現過的悲傷,好深好長的一道啊!』
『不,原諒我,一定把你嚇壞了。不知怎麼從你口中說出,我就特別敏感,爸去世都這麼多年,我們其實早已不再那麼難過,偶爾媽還會拿他開開玩笑呢!別理我,我就是愛哭,小時候瑞克和吉米還比賽過誰能在最短時間內把我惹哭。』
『結果誰贏?』
『當然是吉米,他只花了三秒鐘。』
『怎麼弄的。』安祖打趣的問。
『他從口袋掏出一隻細細黑黑、在後院找到的小草蛇,放在我的頭髮上。』
『哈!壞透了,那瑞克呢?』安祖笑著問,口氣中完全沒有同情心。
『他也把我惹哭,只是花了比較久。』
『他捉了什麼來嚇妳?』
『沒有,他說了個故事,有關一個小孩,父母離婚,只好隨父親去流浪,最後告訴我,他就是那個小孩,再不久就得與父親搬家到外州。』
我們走回去時已經九點多,快餓扁了,吉米也剛回來,正在大吃大喝。保羅抱了一捆柴正準備升壁爐的火。
『我看你們雪具早放在門口,以為自己在外面晚餐了呢!這麼晚還沒吃,去哪兒啦?』媽一邊幫我們找食物,一邊問。
『教堂,耶誕彌撒,妳不會相信的。』平常媽總得軟硬兼施才能在每週日把我們拖去教堂。她很懷疑的看看安祖,安祖笑著點點頭。
『去教堂作彌撒,還是結婚呀!』吉米一旁插嘴說:『媽妳要小心點,很多觀光區都有「婚禮教堂」,只要花兩百元和三十分鐘,他們有現成牧師、證人幫你辦妥所有手續,完全合法。吉兒這回說不定已經嫁人了,妳都不知道。』
不曉得他是不是在車上偷聽到什麼。安祖聽了大笑問吉米:『從哪知道這些東西?』
『網路廣告呀!三百元的還附蜜月套房喲!』
『我還不到十八呢!未到法定年齡。』我瞪了他們兩人各一眼,一邊說。
吉米最討厭,沒事就取笑我,安祖還一起笑。平常也就算了,保羅也在,多不好意思啊!
『瞧!她早就查好,喬治亞是十八歲,西維琴尼亞說不定只要十六歲就可以自由婚嫁啦!哈哈……』吉米得意得不得了。
『媽!把他趕去房間裡,他話太多,好煩人。』
『對不起,我沒有房間,一間是妳和媽睡,一間是保羅的,我和安祖得擠客廳的沙發床,請妳趕快吃完,別打攪我和安祖睡覺,順帶一提,妳若願意花點錢,我可以和妳換床位。』
『吉米!這太過分啦!你再說一句明天早上就不准上山,留在這裡陪我看一天電視。』媽終於說句公道話。
打點完我們晚餐,我和安祖收拾著,媽把剛煮好的咖啡倒了兩杯,遞了一杯給正在玩弄壁爐中燃燒著柴火的保羅,他們並肩坐著,爐火把他們的臉照得紅紅的。保羅把那支火鉗給媽,喝著咖啡,不曉得說了什麼,他們倆笑得很開心,媽不認真的撥弄著火,一邊聽著保羅說,神情輕鬆自在。她總是告訴我,自從過了四十歲,不化妝出門像沒穿衣服,皮膚簡直不能看,今晚她沒化一點妝,臉頰看起來明亮光釆,兩眼溫柔有情,和她平常在工作或教訓吉米時判若兩人。是保羅挖掘出她的靈氣嗎?
我們不像吉米對滑雪從早到晚那麼熱中,大部份時候我都陪著安祖『做功課』。他帶了好幾張CD,都是他正在練的東西,除了與交響樂團演出的樂曲,還有新老師給他的必修教材。珍阿姨把他推薦給另一位在UGA教書的提琴老師作私人徒弟,她住太遠而且安祖的功力已經緊追在後,不敢再教他。我儘量陪著他聽,他很認真,有些部份他會左一遍、右一遍反覆研究別人的處理方式,然後在譜上畫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符號。大部份的曲子都很好聽,但也有幾首實在玄得很,沒什麼旋律而且速度和節拍都抓不住,我聽得非常痛苦而安祖卻一副津津有味。他看我一臉愁容。
『怎麼啦?不喜歡?別一直陪著我,換我陪妳出去玩,逛街,還是滑雪?』
『只是擔心,再要不了多久,我可能就無法了解你的音樂世界了,我對提琴的認知有限,那些曲子完全聽不懂,你說我是不是該向你學學大提琴?』
『傻瓜。』安祖笑道。
『照妳這麼說我得向妳學學在冰上旋轉跳躍?吉兒,我們是兩個不同的個體,有不同的個性,想法和喜好,在一起生活才有趣,我不要妳勉強自己來配合我,早在妳對我一無所知的時候,我就愛妳愛得發狂,妳不明白嗎?我愛的是妳,不是鏡子中的我自己,我要妳努力的做吉兒,不是安祖。』
『你讓我鬆了口氣,但倆個人在一起若有共同的愛好,也滿好的呀!像舒曼和克拉拉。』
『何止滿好,那是種求之不得的福分,像我們在一起彈琴,在一起說音樂,是多麼難得的事,但那不是我愛妳的原因。我喜歡妳那天說的,我會遇見妳,因為妳是為我創造的,所以打從妳出生我就注定要愛妳,無論妳後來成了溜冰好手、音樂家、老師、家庭主婦、政客、女老闆或像保羅一樣賣房子的,我都喜歡,只要那是妳喜歡的,我要妳做最自然的妳自己。』
耶誕節那天下午下著雪,我要安祖陪我滑去湖邊,想看看雪花落在湖面的樣子。吉米笑我們有病,天氣好的時候整天待在屋子裡,下大雪連他都不想出去的時候才去滑雪。
『雪片打在臉上很痛的,別說我沒警告妳。』吉米難得關心的說。
我們才滑了幾十公尺就發現最大的挑戰是視線差,強風夾雜著大雪已經看不清,加上地上原有的積雪也被吹上空中飄著,眼前一片白茫茫。連吉米都不玩,滑雪道上的人當然不多,安祖在前面滑得很慢,以免我跟不上或走錯路,花了好一會才來到湖畔。山腳下風不大,雖然仍下著雪,但視線好得多,雪已在湖水結冰的部份積了一、兩呎,而中央未結的部份,則形成碗狀凹糟,仍可以看到水面,遠處的積雪有些動物腳印,我說是鹿留下來的,安祖說是大野狼的。
風雪愈下愈大,本來還想把雪屐脫下在冰面上走走,工作人員告訴我們得坐纜車上去,他們要暫時關閉這條滑雪道。我們坐上三人座的纜車椅,因為人少,沒人和我們共乘,這條纜車線將把我們載到山頂,之後我們還得滑一段才能回到在山腰的小木屋。
風吹得座椅在空中像鞦韆一樣盪來盪去,怪可怕的,安祖趕快把安全桿拉下來,這時我才感受到吉米的勸告,雪片打在臉上像針刺的一樣,安祖幫我拿著我的雪杖,我把頭埋在他肩上,他用另一隻手幫我把帽子和頭髮上的積雪拍去,突然纜車停了下來,我們離山頂已不遠。
有人從纜車盡頭的山頂向我們播報說整個滑雪區大停電,但他們會盡快把我們弄下來。等了好一會,還是沒有動靜。
『怕嗎?』安祖讓我躲在他的臂彎裡。
『才不呢!只是好冷,頭髮都結冰了。』由於氣溫上升,雪中夾雜著冰雨,一落到頭髮和帽子上馬上結成小冰塊。
『嘿!妳瞧,世界為我們暫停了呀!記不記得那次從旋轉餐廳出來在電梯裡。』
我搥了他一下說。
『這種事你記得最清楚。』
『那時我多希望電梯就像這樣突然停下來,多給我們點時間。』
我把戴在頭上的雪鏡和帽子都脫下來,也把安祖的脫下,他拉下一只手套,用溫熱的手貼在我冰凍的臉上,熱情的吻著我,我們倆就這樣在大風雪中被掛在空中擁吻,冰雪不停的落在我們的眼睛和臉頰上,化成水流下來。有個工作人員從下面滑過,一一向纜車椅上的人問話。
『上面倆位,一切可好?需要緊急醫療救助嗎?』
我們沒空理他。
『喂!你們得回答我,才知道你們是不是已經意識不清。』
『我們好得很。』安祖向他大喊,然後小聲對我說。
『是有點意識不清。』
『電馬上就來,再撐一會。』那人又滑下去,一一探問每個卡在空中的人。
我們又繼續吻著,電果真一會就來了,我們依依不捨的把帽子、眼鏡戴回去。
回到木屋時,裡面暗濛濛的,原來他們用的是備用電力把我們弄下纜車,保羅雖然努力升火,沒有暖氣屋子裡仍然很冷。
『你們可回來啦,好令人擔心。怎麼頭髮全濕了。』媽拿了一條浴巾幫我擦著,丟了一條給安祖,我把我們卡在空中的事告訴他們。
弟幸災樂禍的說:『多幸運啊!兩個人在空中搖晃了二、三十分鐘,要是換成米妮和我掛在那兒,一天都不嫌久。』
我脫下全濕的外套,裹著條厚毯子窩在火邊取暖,和保羅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安祖坐得遠遠的,輪流和吉米在昏暗的光線下打著掌上小型電動玩具。我用手摸著刺痛的臉頰,心想一定是凍傷了,瞄他一眼,看到他的也是紅紅腫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