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穿梭時間空隙,回到一九二六年,當時我十八歲,正在打狗新濱町光華眼科當學徒……』
『打狗?』
『嗯,Ta-Ka-O,後來改了文雅的寫法,叫做「高雄」。我是出生在打狗哨船頭的小孩,旗津公學校畢業之後,做一陣子童工,後來在遠房親戚介紹之下,去了光華眼科當學徒,光華眼科是張萃文二哥張席祺的診所,張席祺先生幼年在神戶讀小學,後來考上「庚子賠款」公費生資格,先去東京正則高校讀書,畢業之後,進入千葉醫專習醫,原本學成打算到中國上海開業,短暫返回打狗探親,卻被台灣華僑總會留下來,在新濱町開設了高雄第一家西醫專門眼科,還招了九個學徒,我就是其中之一,張萃文的夫婿顏欣也是,我們白天上課,夜裡還要實習,張先生教學嚴格,醫生娘是日本人,卻穿台灣衫,說台灣話,他們是自由戀愛結婚的,為了婚姻,還私奔,我看張先生一副書生模樣,正直拘謹,沒想到,做這麼浪漫的事情!』
『張先生……張席祺,既然是姑婆張萃文的二哥,那麼,推算起來,應該是我媽的二叔了!嗯,小時候聽外婆說過,是個有學問的人,後來當了上海醫學院校長,死後還覆蓋共產黨黨旗,你說的張先生,應該是他吧?』幸子把她僅有的家族記憶,全部掏出來。
『沒錯,就是他,不過,據我所知,不是上海醫學院校長,而是東南醫學院教授,戰爭期間,位在上海真如地區的東南醫學院遭到轟炸,幾乎全毀,後來學校遷往安徽復校,成立安徽醫科大學,那是光復後的事情,那時,我已經返回台灣了,後幾年的變遷,我不是很清楚,要是有機會的話,也許我可以利用時間軌道,去安徽探視張先生,他是中國眼科權威,寫了第一本中國眼科學和眼底圖譜,他的學生後來開業,都用「光華診所」為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一直是台灣籍,沒有改變,就好像我們這批人,也一樣……我們這批人,唉,也許生得太早,也許生得太遲,遇到最不好的時代,那個年頭談理想、談犧牲,都不是浪漫的英雄行徑,可都要拿生命來換的啊!』謙田突然靜下來,心頭好似蒙上一層灰,眼睛濕濕的,像懸掛在灰色天空的兩顆沉默星子。
『我真的沒有想到,一九四七年的台北河邊槍響,居然讓我重新回到十八歲那年的黃昏,相隔二十一年,岸邊暮色與空氣浮動的感覺,一模一樣……』
幸子突然不知道如何拿捏問話的力道,畢竟,那是從死亡關頭抽離的生命,以幸子的年紀與閱歷,都不容易體會,不過,能夠躲過二二八槍響而重新彈射回到過往十八歲的生命場景,說真的,幸子還是覺得非常荒唐。
『回到二十一年前的新濱町,站在媽祖廟前方,難道所有過程,都要重來一遍嗎?也就是說,你又重新活了一遍?』
謙田搖搖頭,『那個時候,我雖然站在熟悉的生命場景,一時之間還是沒辦法迅速反應過來,我仍舊不斷發抖,甚至伸手觸摸兩側太陽穴,確定沒有子彈燒灼的痕跡之後,才勇敢向四面張望。遠遠看見旗津公學校的操場上,有人正在打野球,我才想起,十八歲那年,公學校的日籍老師確實開始教學生打球,我們這群畢業生偶爾也加入野球團練習,幾年之後,旗津公學校還拿到全島少年野球大賽冠軍,那個黃昏,我被一個高飛球打中額頭的事情,記憶深刻,重新站在那裡,還沒弄清楚狀況,一顆球就朝我飛來,也許是本能反應,或許是未卜先知,也沒有想太多,猛然往左撲倒,那顆球就落在我身後,當時我只覺得逃過一劫,急急往新濱町街道小跑步離開,回到診所的時候,看見張席祺先生站在門前跟人寒暄,那人叫做江寧靜,他是共產黨員,為了躲避蔣介石在中國沿海一帶的清黨屠殺,從廣東流亡到台灣,他的身分原是機密,幾年之後才得到證實,但我是死而復活,重來一遍,許多事情變得清楚不過了,他們見到我,並沒有詫異的表情,一切都跟過往發生的事情一模一樣,我才開始懷疑,重來一遍,到底有沒有辦法改變既成的事實,當時並沒有十足把握,只是小心翼翼,仔細應對,完全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重新回到槍口對準太陽穴的前一瞬,我不希望失去生命的恐懼重來一遍,然而,就在那短暫幾分鐘之間,我又被時間軌道拉扯回去,從此之後,我就在時間碎片之中,不停跳躍流浪,我不斷回到過去,不斷重新經歷許多既成事實的生活枝節,不過,除了那次躲過高飛球襲擊的經驗之外,我不敢改變什麼,因為我害怕回到生命終結的那個場景,雙眼被蒙住,槍口抵著太陽穴,太恐怖了,我一點都不想回去……』
『所以,你一直回到過去,不斷跳躍?』幸子開始從謙田的話語之中尋找破綻,她的腦袋漸漸清晰,甚至,燃起一股挑戰荒唐的鬥志。
『沒錯,一開始是這樣的,我被迫將不斷重複回溯的命運交給時間之神主宰,一點反抗的勇氣都沒有,後來我真的很疲累,雖然,過去生命的某些片段,有許多美好的養分在其中,可是既然知道最後將躲不過那顆穿越太陽穴的子彈,就會覺得很洩氣,於是,我開始想要對抗,因為對抗的氣勢出現了,思緒就變得異常清朗,我想起那顆擦身而過的高飛球,剎那間,恍然大悟,原來重新來過,某些事情是可以改變的啊!』
『所以,你改變了什麼嗎?』幸子的情緒被挑起,很想知道答案。
『嗯,如果換成是妳,妳會想要改變什麼?』
『如果是我……如果是我的話,應該會在逮捕事件發生當晚,選擇不參加那場聚會,或者,聚會結束之後,不走同樣的路線,說不定,就能因此躲過逮捕與子彈!』幸子興奮莫名,語氣越來越激動,跟著謙田敘事的腳本演出,而且入戲甚深,完全忘了荒唐與否。
謙田笑了,仰著頭,看著爬滿竹籬笆的朝顏花。
幸子發現他的笑容之中,隱約透露沮喪的無力感。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只要想辦法回到那個夜晚,回到那個時間點,挑選另一條返家的路,說不定就有辦法扭轉恐怖的命運死局,換成任何人,應該都會這麼盤算吧!』
『所以,成功了嗎?』
謙田搖搖頭,『沒有,沒有成功。』
『沒有成功?你的意思是說,就算你改變回家的路線,還是被抓?』幸子顯得有點急躁。
『不是這個意思……唉……』謙田對於幸子的急躁,反而有點辭窮,鼻頭都冒出細小的汗珠,又見他掏出口袋裡的手帕,用力抿一下鼻頭。
『嗯,應該這麼說,在付諸行動之前,我想,我必須先做好準備,包括,如何控制時間跳躍的幅度,如何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不能冒失唐突回到那個夜晚,如果沒有準備妥當,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躲過子彈,妳懂嗎?』
幸子點點頭,『對喔,確實沒錯,冒冒失失回到那個時間點,似乎太危險了,畢竟不曉得有沒有重複嘗試的機會,至少,要弄清楚逮捕的路線,逮捕的理由,發動逮捕的單位,好好佈局,才有機會成功逃脫啊!』
『是啊,我也這麼想,於是我花了一些工夫練習,精準拿捏切入的時間點,甚至想辦法拉長在同一個時間區段停留的長度,別以為人類什麼都行,面對時間,就是禁不起虛擲,禁不起貪心,我花費相當多力氣去調整適應,漸漸地,我掌握箇中訣竅,現在,呵,可以這麼說,我甚至有那種隨心所欲、穿梭自如的功夫,甚至,超越之前只能往回跳的定律,開始超越死亡的一九四七年,向未來降落,這麼說,似乎有點炫耀的意味,不過,我是下過苦功的,否則,我不會有機會見到妳!』
『見到我?哈哈,對你來說,我真是個活在未來的人喔!』幸子忍不住笑出來。
謙田似乎有點靦腆,手掌開始不知所措地來回搓揉,還拍拍自己的後腦杓,看起來有點滑稽。
兩人有世代隔閡,謙田活在戰亂歲月,幸子生於太平年間,時間錯亂碰撞,相較之下,謙田雖然忐忑,但幸子也不是全然安心,何況她還是被莫名其妙牽扯進時光隧道的人,能夠如此妥協安靜,也不曉得是不是前世今生的緣分使然,這讓謙田與幸子兩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為什麼是我?』幸子單手撐著下顎,『我的意思是說,為什麼找我?』
『關於這點……』謙田嘴角浮現神祕的笑意,『我曾經出現在妳十歲那年的夏天,站在診所外頭,看見妳和萃文撐著陽傘,步行到水仙宮市場買菜,我一路跟著,見妳們彎身挑選虱目魚,挑選漂浮在大水桶裡面的豆芽菜,有說有笑,妳還拚命踮起腳尖,拿手帕幫姑婆擦汗。』
『嗯,我記得那天,回程的時候,下了一陣大雨,我跟姑婆去吃綠豆米苔目,還買了一袋醃芭樂,等到雨停了,才走路回家……原來,你一路跟蹤啊,真是鬼鬼祟祟!』
『是啊,是鬼鬼祟祟,我跟在妳們後面,不敢與萃文相認,心裡卻想著,要是有這樣的女兒,也穿著綠色格子小洋裝,梳兩條辮子,走路一蹦一跳,多好!』
『哈哈,所以,你早就認識我囉!』
『嗯,認識妳了!於是想看看小女孩長大的模樣,沒料到,竟是在萃文告別式的場合,看到妳站在榕樹下發呆,我拿著奠儀,與妳攀談,隨意撒謊,說要去趕船……』
『可是,奠儀卻不是留下你自己的姓名,而是江寧靜與莊禎祥,為什麼?』
謙田搔搔頭髮,欲言又止,猶豫了半天,終於開口。
『我以前跟他們兩人在泉州的時候,玩四色牌對賭,輸了錢,後來戰亂離散,根本還不了債,只好臨機一動,用他們兩人名義包了奠儀,也算償債,想想,確實荒唐離譜,不知道他們介不介意?』
幸子覺得有趣極了,苦思許久的疑惑,原來這麼簡單,竟然是償還前世積欠的賭債。
正午的豔陽突然被一片雲層遮擋,幸子把雙腳拉直,伸了懶腰,才想起自己身上,其實穿著姑婆的舊衣服,也才想起來,姑婆跟舅舅應該還在屋內,這時候是民國五十三年,西元一九六四年,她還未出生,根本是個不存在的人。
『等等,這當中還是有問題,你練就穿越時空的本事,可是我沒有啊,我是普通人,而且是活在未來的人,為什麼有辦法來到這個年代呢?萬一,我回不去,怎麼辦呢?糟了,我還有這兩個月的統一發票還沒有對獎呢,明天是日劇完結篇,下禮拜要交研究報告,還有,還有,窗台上的鐵線蕨,也要澆水啊……』幸子發現狀況有點討厭,開始焦慮地跺腳。
『喔,妳別著急,別著急,我來解釋一下,』謙田看見幸子跺腳的樣子,也跟著緊張起來,表情看起來有些愧疚。
『妳應該記得,昨天晚上,發生一件奇怪的事情,』謙田拾起院子一根樹枝,在沙地寫下兩個數字,『13:3』,然後將兩個數字圈起來,『記得嗎?這兩個數字,有沒有印象?』
幸子隨即知道謙田的意思,原來,那場比數錯亂的棒球賽,是他搞的鬼。
『也不是我將比數動了手腳,而是我第一次把妳帶進實驗計畫,也就是把未來的人,拉進時光軌道,看看有沒有辦法安全來去,在這之前,我做過類似的測試,帶了一隻活在一九五四年台灣淡水的小狗,回到一九三○年的廈門街頭散步曬太陽,我很驚訝自己居然可以變成時間旅行的嚮導,我體內的特異能力,可以短暫複製在同行伙伴的身上,這讓我信心倍增,可是仍舊要謹慎行事,畢竟,小狗到了什麼時代,都能快活自在,人類就不同,各個時代,有各個時代的身段和腦袋,倘若把妳帶往過去,卻沒辦法送回未來,不僅冒險,還很殘忍,還好那幾秒間的時光跳躍,看起來沒有什麼問題,只是根據經驗,妳在時間軌道穿梭的極限,說不定只有一個小時,或更短,所以,』謙田低頭看了一下手錶,『如果計算精確的話,妳可能在二十分鐘之後,會回到未來,我必須等到十二小時過後才能離開,我會重新找尋合適的時間磁場跟妳會合。』
『咦,為什麼是十二小時?』
『我們屬於不同時代的人,可以在時間軌道停留的時間不同,妳向過去借時間,我向未來借時間,也就是說,妳向前世借時間,我向來世借時間,向前世借時間,只有一個小時,向來世借時間,則有十二個小時,呵,跟這些朝顏花一樣,清晨開花,夜晚凋謝!』
幸子突然著急莫名,好像倒數二十分鐘的滴答聲響,變得很急迫。
『那、那、那、怎麼辦呢?再過二十分鐘,我就要回到未來了,你呢?你留在這裡嗎?留在一九六四年的端午節嗎?』
這時,聽到屋內傳來腳步聲,然後是萃文姑婆和世泓舅舅的交談聲,幸子嚇了一跳,趕緊掐住謙田的手臂,『糟了,姑婆來了,她看到我,會不會很驚訝啊?我怎麼跟她解釋呢?我根本還沒出生,怎麼辦呢?』
幸子才說完,就聽到拉門的聲音,萃文姑婆穿著黃色碎花連身旗袍,腰間繫著深紅色圍裙,從屋內探出頭來,看見謙田,還發現躲在謙田身後、掐著謙田手臂的幸子。
『唉喲,謙田,你怎麼在這裡?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嗎?快進來啊,一起吃粽!』萃文姑婆笑得很開心,還伸手拉幸子。
幸子看著謙田,拚命皺眉,兩邊眉毛都擠在一起了。
謙田輕咳兩聲,『嗯,嫂子,不好意思,事先也沒跟妳說。』他向幸子使了眼色,示意她不要說話。
萃文姑婆雙手搓了搓圍裙,『呵呵,沒關係,粽子很多,吃不完,進來啊,我還烤了魷魚呢!』
這時,萃文姑婆突然緊盯著幸子的裙子,『咦,我記得我也有一件同樣花色的舊裙子,是在大菜市布莊剪的布,找總趕宮附近的阿咪裁縫做的,真的耶,一模一樣!』
幸子心想,沒錯啦,就是姑婆妳的裙子啊!但是謙田搶在幸子開口之前回答,『是啊,在大菜市布莊剪的布,找總趕宮旁邊的阿咪裁縫做的!』謙田偷偷對幸子眨眼,幸子馬上會意過來,索性跟著撒謊,『沒錯沒錯,是我媽年輕時候找阿咪裁縫做的,我偷偷借來穿,樣式很好看吧!』
姑婆沒有想太多,直說好看好看,隨即轉身在鞋櫃抽出兩雙拖鞋,『後面爐火還燒著,我去看一下,你們快進來,世泓在房裡聽曲盤,你們去陪陪他,他剛回來,熱鬧一些,比較好……』
這年,姑婆應該有六十歲了吧!她急急走向廚房,身子看起來還很靈活硬朗。
謙田和幸子站在玄關,屋內有古典音樂的旋律,謙田在她耳邊小聲提示,『妳舅舅世泓,剛從火燒島服刑回來,我上一次穿梭時間軌道來到這裡的時候,恰好遇到他服刑期滿返家,他們見到我都嚇一跳,畢竟過了十幾年,根本沒有我的消息,我只好胡亂編了理由,說我那時倉促搭船去了香港,我對妳舅舅被抓的原因也不是太清楚,那天晚上,草草聊了一些,看得出來,世泓變得小心翼翼,許多事情都閃爍其辭,我自己推估時間,他應該是我死後的第三年被抓的,那時,他還是台灣大學醫科學生,要說搞叛變也太生澀了,到底為什麼被捕,這時候肯定不方便說,到了未來,成為歷史,說不定就有史料留下來,這任務就交給妳了,』謙田低頭看錶,『還有幾秒鐘,妳要回到自己的時代了,我會想辦法找到恰當的時間點,再去找妳。』
謙田在幸子背後輕輕拍一下,將她往前推,那力道像一股電流,身體周遭彷彿揚起輕微的空氣漩渦,幸子被長廊吸了進去,被迫往前走了幾步,原本流竄在屋內的古典音樂旋律越來越稀疏,天井燒烤的魷魚氣味也漸漸淡去,一回頭,謙田已經不在了。
屋內恢復寧靜,木頭光澤褪去,幸子對於穿梭時空的一個小時,開始產生迷惑與違和感,只好捏捏自己的手臂,疼痛感如此真實,沒理由是幻想啊!
緩緩走在老屋的長廊,經過舅舅看診的房間,再經過磨石子地板的廚房,幸子推開後院紗門,姑婆並沒有身穿黃色碎花連身旗袍在那裡炊煮粽子,她已經離開了,離開這一世,雖然幾分鐘前,幸子才跟六十歲的姑婆相遇,一切變得抽象迷離,簡直不可思議。
幸子走回姑婆的房間,除了窗邊的五斗櫃彷彿張口呼吸著,這屋內沒有任何生息,或任何證明剛剛這家人正準備過端午的節氣氛圍,證據都消失了,幸子開始感覺哆嗦,如果不是撞鬼,還有什麼可能呢?
換下姑婆年輕時期的衣裳,將老屋的鑰匙串從口袋裡掏出來,幸子突然很想打開五斗櫃右上層上鎖的小抽屜,她又一次拉扯小抽屜銅環,雖然有點鬆動,倘若要使勁拉扯也不是沒有機會靠蠻力得逞,可是這五斗櫃畢竟是姑婆生前心愛的家具,即便幸子很想打開抽屜,當真要強力破壞,內心還是有點顧忌,猶豫不決的時候,一鬆手,鑰匙串滾進五斗櫃下方,幸子蹲下來,伸手到櫃底夾縫裡搜尋,沒想到竟然把鑰匙串往深處推得更遠,只好整個人趴下來,歪斜著頭,透過層層蜘蛛網,確認鑰匙串的位置之後,再伸長手臂往櫃子底部深處摸索。
摸到鑰匙串的同時,幸子發現手掌關節碰觸到一個冰冷金屬狀的硬物,那硬物好像沒有固定住,前後搖晃,可是要直接扯下來,也不是那麼容易,櫃子下方滿佈蜘蛛網,光線又很暗,幸子突然想到,手電筒不正好派上用場嘛!
打開手電筒之後,櫃子下方好似燈火通明的祕密洞穴,手掌關節碰觸到的硬物,原來是一根被彎曲的鐵釘勾住的小鑰匙。
幸子藉助手電筒的光線,努力將小鑰匙慢慢對準鐵釘彎曲的弧度往外拉扯,試了幾次,終於順利將小鑰匙抽出來,約莫小指頭一半的長度,單薄且狹長,已經生鏽了,變成深赭色,彷彿一捏就要碎裂。
幸子把小鑰匙捧在手心,試圖用拇指與食指將小鑰匙捏起來的時候,還因為太過興奮而不斷顫抖,折騰好一陣子,才對準五斗櫃右上層的小抽屜鎖孔,順利插到底,往左扭轉,卡住了;往右扭轉,喀啦一聲,成功了。
拉出小抽屜,裡面有一個牛皮紙袋,紙袋內,是兩本日曆手帳,一本深藍,一本墨綠,皮質封面都出現泛白霉漬,想必年代都遠了。
屋外原本刺眼的正午陽光不見了,雲層變得很低,黑濛濛一片,遠處還響起悶雷,幸子心想午後雷陣雨可能快來了,非得在雨來之前離開不可,否則返家途中,就要淋成落湯雞了。
匆匆把抽屜內的牛皮紙袋與兩本手帳都收進背包裡,拉好姑婆房間的窗帘,關上房門,快步走到玄關,發現琥珀色髮簪掉落在玄關階梯上,順手撿起來,放進口袋裡,她回頭看了一下天井,牽牛花,喔,不,是『朝顏』,彷彿正對她眨眼,再加上一個意義深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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