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果《朝顏時光之十四
轉載時間:2007.12.18

原本跟直人學長約好兩點鐘在『檔案管理局』門口碰面,幸子沒有拿捏好時間,反而到得太早,一直在路邊徘徊也不是辦法,只好在伊通公園附近找一家三樓有大玻璃窗戶的速食店,點了薯條和卡布奇諾咖啡,選擇坐在面街的高腳椅上,彷彿置身柏油路上空,來往車輛在腳尖下方奔馳,走在伊通街上的行人,不管是臉孔還是穿著,都看得一清二楚。
從高雄回來之後,幸子先把那張一九二九年『新濱町光華眼科學業修了』的畢業合照,透過掃描器與修圖軟體將影像局部放大,果然在那些眼科學徒當中,認出當時應該是二十一歲的徐謙田,他就站在日籍醫師娘馬場崎債子後方,頭髮很短,幾乎是平頭,脖子繫著深色領帶,外穿醫師白袍,雙頰瘦削,眼尾稍稍往上挑,要不仔細看,還差點認不出來。
坐在第一排的張席祺醫師,蓄著小山羊鬍,懷裡抱一個紮沖天辮的小女孩,身旁是日籍醫師娘崎債子,崎債子穿一件淺色寬鬆的小碎花台灣長衫,頭髮齊耳,額前有薄薄的劉海,五官細緻,淺淺微笑。
眾人合照的地方,應該是新濱町光華眼科門前,旁邊有個直立招牌,『光華眼科』正楷書寫四個大字,招牌側邊有一整片木頭架起來的矮牆,醫院建築正面是拱門玄關,右側窗戶狹長,上部窗緣呈半圓狀,還有雅致浮雕,樸實當中,猶有建築設計者的巧思,少了醫藥診所的冰冷觀感,反倒徐徐蒸發一股人文氣味,像一座小博館。
幸子利用繪圖軟體的格放效果,試圖將拱門玄關裡側的風景看個清楚,似乎有個木雕屏風,屏風後方一整片強光,不知道是電燈,還是另一面透光的窗。
九位眼科門生當中,徐謙田的模樣看起來最生澀,那當中應該也有姑丈公顏欣,以及據說是為了躲避蔣介石下令的清黨捕殺而逃到台灣避難的共產黨員江寧靜,當然也包括張家排行最小的張席君,但是幸子只認得徐謙田,可能是世代差距,總覺得那個年頭的二十一歲青春模樣,看起來實在太老成了,比時下的青壯世代,還要蒼老好幾倍。
幸子坐在速食店三樓,吃完薯條,喝了一口卡布奇諾,往下俯瞰街景,還是沒看到直人的身影。
前一晚,幸子收到直人的手機簡訊,提到有要事討論,於是兩人約好今天碰面。
雖然約好碰面,但是幸子仍舊按捺不住,深夜又撥手機聯絡直人,問他究竟想說什麼,非得碰面不可,透過手機講一講,難道不行嗎?
直人在電話那頭,帶著濃濃鼻音,似乎染上感冒,只說他還在醫院值班,事情很複雜,三言兩語解決不了,何況有些資料在檔案管理局無法外借,他已經跟館方申請調閱,還是約在那裡一併說個清楚吧!
就因為這些誘人的線索,讓幸子一整晚無法熟睡,翻來覆去,不知道學長的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
既然睡不著,只好起床,喝了半罐冰啤酒,才想起『尾崎秀實』這個名字如影隨形了幾天,總該好好跟他做個了斷吧!
上網連結搜尋引擎,原本不抱希望,畢竟是七、八十年前的人物了,在網路資料庫出現的機率應該不大,沒想到,尾崎秀實的話題不少,約莫瀏覽了幾個網站,因為發言者的政治主張與信仰不同,尾崎秀實所呈現的人生風貌竟然南轅北轍,甚至有日本導演『筱田正浩』在二○○三年拍成電影作品《間諜佐爾格》,飾演尾崎秀實一角的男演員『本木雅弘』,在日劇圈也算活躍,不過幸子對本木雅弘的印象其實來自一個時髦髮膠廣告,表演誇張帶有詼諧笑意,將他與尾崎秀實的神祕色彩搭在一起,實在很突兀。
面對觀點各異的評價,其實很難勾勒尾崎秀實的功過,幸子將分屬偏激兩側的言論刪去,想辦法描出一份中道的輪廓,一九○一年出生的尾崎秀實,曾經跟隨父親在台灣生活,二十一歲進入東京帝大法學部就讀,開始研究馬克思主義,畢業後在朝日新聞社工作,一九二八年到一九三二年間,派駐上海擔任特派員,結識許多中國左翼份子,也跟魯迅與夏衍等文化人士有所交往,夏衍曾經在書中形容尾崎秀實雖是『紳士型的記者』,實際上卻是『上海的日本共產黨和日本進步人士的核心人物』,之後與共產國際派遣來上海從事情報工作的佐爾格合作,將日本在華重要情報轉給莫斯科,一九三七年擔任日本近衛首相的內閣顧問兼私人祕書,成為中國問題智囊首腦,四年之後,遭到日本軍部逮捕,於一九四四年與佐格爾兩人被處以祕密絞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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