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庭《離魂香》之九 | 轉載時間:2005.10.13 |
七月十四日下午十二點三十五分 『你們午飯時間可以開溜多久?』慧紜問。 『一點半就得走了,你們慢慢吃沒關係,等我走了你們還可以再坐一下。對了,』麗萍春風滿面,『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野蠻之水的野人被Steve打發走路,我再也不用看到他那張惹人厭的臉了!』 『恭喜恭喜,多遣散一個人表示你留下來的機會就更大了。』 『可不是嗎?有一天我被叫進辦公室,野人還很幸災樂禍,以為Steve一定要叫我滾蛋了,沒想到Steve對我提出的新品酒方案還很欣賞,最後要捲鋪蓋的反而是他。你們就沒看到他走的時候那個怨毒的眼──活該!』麗萍喝了一口水,『但是最近籌備小酒吧的事忙一點,天天加班,好幾天看不到小鬼,都是立人去接,等我回家她多半睡了。』 『那不是很累嗎?』 『唉,是啊,誰叫我跟他提那個建議,現在我不弄誰弄,真是自討苦吃!』 『我看苦的是你們立人,』湘琪促狹地,『巴巴地等到老婆回來,卻累得什麼事都不能做,憋死他了。』 『哼,別取笑我,你自己呢,還不是三天兩頭跑洛杉磯。』 『你又下去洛杉磯了?』慧紜問。『開店的事辦得怎麼樣?』 『嗯,談得差不多了,一切順利,就等著開幕吧!』 『什麼時候?』 『再兩個禮拜。Alan說店的裝修下禮拜三之前可以弄好,店員他已經面試找到了,都是在百貨公司內衣部門做過,有經驗的。』湘琪笑著,『我還得訓練幾個當調香室的助手,到時幫我裝瓶打雜,這方面跟香體小鋪的人就不一樣,這些內衣小姐可能對香水一點概念都沒有,怕是一大考驗。』 『就是啊,可是你又不能什麼都自己來。』麗萍的菜先上了,她一邊吃一邊不含糊地發表意見。 『自己的店要開幕,心情如何?』慧紜微笑著問。 『說是自己的店,其實資金大部份是他的;說得好聽是合夥人,其實很多事的決定權也在他,畢竟成衣零售這行他熟,出錢的人聲音也比較大。看上我的就是這個香水搭配的能力,還有女人的直覺跟生意頭腦,他想賣女人東西賺女人的錢想很久了。』湘琪心滿意足地嘆口氣,『但是我能參與決策、放手創造香水的餘地更多了,還是很高興。』 『他看上你的不只是這些吧?』麗萍對她擠眉弄眼,於是慧紜曉得又有些她不知道的內情。湘琪只是笑而不答。『打得火熱?你看性生活美滿的女人那個神情,瞞都瞞不住。』 『我們賣的東西當然自己先測試一下嘛!』 『有沒有搞頭?他會不會娶你?』 『你想得太遠了吧!』 『怎麼叫想得太遠?小姐,你也該好好為自己打算吧!』麗萍對侍者點頭讓他把盤子撤下去:『你們這一腿既然扯下去了,就得好好的扯,你也不想散得太快吧?你想想看,現在說錢大部份是他的,結婚以後店就變成你們兩人的,不只這樣,連他的店也變成你的,不是一石多鳥嗎?』 『你們已經論及婚嫁了?』一直沉默的慧紜終於問了。 『你別聽麗萍胡說,八字都還沒一撇呢!』湘琪撅著嘴,『睡了幾次的男人,哪裡這樣就要結婚了。』 『這個不是重點,你到底喜不喜歡人家?』麗萍問。 『當然喜歡了,就喜歡他談生意那副很猶太的樣子。讓他來打點,我們絕對不會吃虧的。』湘琪不是很認真地回答。 『你看你,不要告訴我你現在還在想鄭啟仁,那就真是沒救了。』 『不要講我的事了,談談慧紜吧,你看她,從剛才到現在都那麼魂不守舍。』 『呀,對不起,我真的得走了,』麗萍看看錶,丟下一張鈔票,『待會兒幫我付吧,不好意思,我們再聊了,再見。』 她一陣風似地來,又一陣風似地走,湘琪和慧紜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怔怔地不知要說什麼好。 『剛才進門時你看到了嗎?他們用蒜頭編了個和平的標誌,滿可愛的,還給它纏上三色緞帶。』慧紜隨口找了個話題。 『那個在對伊拉克開戰前就有了,不過緞帶是今天特別加的,法國國慶的關係。』 『哦,怪不得是紅白藍三色,真有意思。』慧紜笑了。 『這裡是法國餐廳啊。』湘琪看著她,『慧紜,』她故意頓了一下,『不要藉機轉話題,說說你為什麼魂不守舍,在想誰?』 『沒有啊。』慧紜有點心虛。 『少來了,女人在戀愛的時候看起來絕對不一樣,你看看你自己,一定有事,趕快說來聽聽。』 『真的沒有。』她低著頭微笑,『你想太多了。』
七月十五日晚八點十九分 留言機跟e-mail信箱只有些拉拉雜雜的訊息,連Martha都錄下個又臭又長的留言,志得意滿說她的個人香水得到多少讚美等等等等,但是那些薄倖的情人們依舊一點音訊都沒有。 湘琪不得不宣告策略失敗。無法置信的是對她向來一心一德、貫徹始終的Martin,竟然沒有來電噓寒問暖,至少表現一點片面的關心。難道對她的情意是有條件的,必須要她答應共組一個有後院可以烤肉的家庭,幫他生一屋子亂跑的小孩才算數嗎?沒有這樣的保障就不用浪費時間,趕快找下一個可以幫他醃肉的強力子宮;人生苦短,動作要快。 女人的價值就在於此,真是想了就心寒。 Paolo依舊音信杳然,這並不是完全不能預期的,只是當初多少期盼用險招可以引得他出來相會,期待落空了,多少還是失望。 第一次總是比較深刻,畢竟Paolo是她生命裡第一個男朋友,如果在台灣讓她懷孕的那個渾小子不算的話。 跟Paolo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像是在仙境雲端,不知是真的如此美好,還是因為時間太短,絢麗的色彩還來不及褪去,凍結在她記憶裡的永遠是那未完成、有無限展望的完美愛情。 之所以未完成,是因為Paolo突然『蒸發』,從此完完全全地消失。就某方面而言,拜此之賜她的戀情才這麼完整無瑕,可是他留下的一大堆疑團,也跟著兩人之間僅存的他那個e-mail住址一樣,再怎麼問也永遠不會有解答。 湘琪隱隱感覺到這次寄給他的死亡通告,就像以前所有的信件般,還是會石沉大海,又無法停止盼望有那麼萬分之一的機會,讓自己的死訊把他再帶回生命裡來。 又或者她只是縱容著自己對Paolo的癡心,來忘懷鄭啟仁留給她的傷痛?男人本來就是用來遺忘的,雖然以前任來抵消後任的順序是不尋常了點兒。 她一眼瞥見壁爐上那個威尼斯假面,想起同樣隻字全無的啟仁和他浮華的承諾,一股怒氣上升,墊了個椅子就要把它摘下來,一失手,面具悄然無聲落了地。 虧那長毛地毯,倒是沒有摔破,就這樣張著它沒有瞳孔的眼回瞪著她。落地之時,她明明聽到轟然的響聲,怎麼一點事都沒有?她拿起面具仔細檢視,才發現那滴水晶之淚被震離眼眶,藏在地毯縫裡折射著破碎迷離的光影。 她伸手要拾起,驀地一痛,被割了一道口子的指尖滴下嬌豔晶瑩的血珠,不偏不倚正在小丑的眼角,代替了它失去的晶淚。從暗室角落響起的笑聲,尖利地幾乎可以再把她劃上一刀,是它在嘉年華狂歡墮落,在死亡陰影裡作樂之聲,還是在取笑她? 回過神時,電話留言機已經接起。來不及擦個手,她先拿起了聽筒。 『喂?』 『嘿,琪琪,我還以為你出去了。』 『請問是哪位?』 『別這樣,是我。』 『誰知道你是誰!』 『別裝了,你知道是誰的,除了你親愛的啟仁還有誰?』 『除了我親愛的啟仁還有誰死到哪裡去了?再見!』 『喂,別掛,我知道你生氣,但是我最近忙得很,抽不出時間嘛!』 『鄭先生,您生意做得大,別人都沒有您忙。』 『別生氣,琪琪,看你這樣真可愛,誰不為你神魂顛倒?我是真的忙,出了好幾趟差,到芝加哥、底特律和費城,前幾天才回來,馬上就給你打電話。』 『你看你講話就像賣汽車的,油嘴滑舌天花亂墜,前天回來現在才打,這叫哪門子的馬上?』 『你別挑我語病嘛!下禮拜什麼時候有空?』 『沒空。』 『週末總有時間見個面吧!』 『我週末根本就不在舊金山。』 『那麼小週末呢,禮拜四如何?』 『禮拜四已經不在了。』 『嘖嘖,你看看,是誰生意做得大?你自己說吧,什麼時候有空?』 『之前有空,誰叫你現在才打來?我下禮拜最忙了。』 『連一個晚上的時間都抽不出來?你不想我?』 『……』 『別這樣,琪琪,好啦,週末不行就禮拜中,你說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全都配合你了。』 『呃……禮拜二?』 『就禮拜二,我七點鐘來接你,可以嗎?』 『嗯。』 『到時候見,晚安!』 『晚安,再見。』
七月十八日晚九點五十六分 麗萍回到家都快十點了,從早忙到晚腰痠背痛,一進了門就癱在沙發上,動彈不得。 立人正帶著小菁準備去睡,小妮子看到媽媽,撅著嘴,隨便應了一聲,跟著她繼父回房間去了。 『怎麼這麼晚?禮拜五晚上,週末了還不放人啊?』立人再回到客廳的時候問她。 『是啊,好累。準備得差不多,應該是最後一次了;下禮拜一我們的小酒吧開幕,上了軌道以後就不用這樣天天加班。』麗萍翻過身來,撒嬌地,『唉,全身痠痛,老公,按摩一下吧!』 立人幫她指壓的時候,她想著小菁不悅的臉色,心裡有點愧疚。是成是敗,就看下禮拜,順利的話,以後他們只要輪流值班照看小酒吧的生意,不會像這禮拜天天摸到三更半夜才回來,可以多花點時間陪陪她。 看著任勞任怨的老公,心裡也有點愧疚,所以她沒有把今天Steve帶她出去吃晚飯,藉機摸了她手的事告訴他。
七月二十一日下午四點十八分 床上衣服裙子堆得滿坑滿谷,慧紜還是沒有辦法決定該穿哪一件好,頗不像她平日的作風。 說來可笑,她又不是第一次見到Cliff,也不是第一次跟他單獨出去,怎麼還會這麼裹足不前? 其實並不是沒有充分的理由。這是他第一次邀她吃晚飯,意義大為不同,以女人的直覺來說,她已經不可能裝作沒有事似的去赴約了。 這個年齡的小男生腦子裡都想些什麼?他是不是計畫著怎麼樣步步推進,一壘、二壘、三壘,碰,全壘打……? 真是沒出息,慧紜暗罵了自己一聲,到這節骨眼還叫人家小男生,那她自己算什麼,戀童癖嗎? 她看著鏡裡的影子,想著白色的內衣有點無聊,如果是湘琪的話會怎麼做,就一身火紅外加丁字褲嗎?想得臉都發熱了。 她知道自己永遠沒有那個勇氣。黑色吧,雖然老套還是性感。 看著鏡中那黑色蕾絲裹住的自己,她又躊躇了,他畢竟還很嫩,會不會被嚇到,覺得老女人果然火辣愛耍花樣? 在粉紅、鵝黃、象牙白之間猶疑許久,終於決定那套天藍的,有點特別又不會太花俏。內衣解決了,外面要怎麼穿,是否要和內衣搭配,是清純、性感、還是成熟?想到要重新來過,她又開始頭痛了。 留言機一閃一閃地,她才發現有人來過電,會是Cliff嗎?會不會臨時改變主意,打電話來取消約會? 她忐忑不安地按下播放鈕:『你好,我是鄭啟仁,明天有件重大的事要宣布,請你一定撥空到湘琪家一趟,時間是七點,謝謝,再見。』 鄭啟仁?他怎麼會有自己的電話號碼?百思不解,想著是否該問一下湘琪,一瞥眼看到梳妝台前的鐘,竟然已經五點,糟糕,沒有時間猶豫了,衣服還沒選好,妝都還沒有化,待會兒怎麼出門,本來想先沖個澡的,現在還有時間嗎?
七月二十一日下午六點零一分 湘琪走進門庭若市的店裡,替麗萍感到高興。 以他們的地點,做上班族勞累一天以後可以喝杯小酒的地方,的確是個好主意。看看他們的菜單,就知道為什麼生意會這麼好:選擇雖然不多,但都是很精緻的下酒菜,不用說一定出於麗萍之手,好處又在比外面便宜;本身是賣酒的,酒單自然精采,價錢又更好了,難怪讓人趨之若騖。 『嗨,對不起,』麗萍好不容易從酒吧脫了身,端了杯酒給她,『剛才就看到你進來了,忙得沒辦法過來。』 『沒關係,你忙,』湘琪接過酒杯,『不用特別招呼我。』 『總要休息喘口氣嘛,』麗萍自己也倒了一杯,『人又不是鐵打的。』 『恭喜你,』湘琪舉杯敬她,兩個酒杯相擊發出清脆的響聲,『生意這麼好,你們老闆一定很高興。』 『可不是嘛,他看看情形不錯,嘴角笑得合不攏,就先回去了。』麗萍喝了一口,『本來就是,』她低聲地,『你看看這些下酒菜的本錢,其實只比我們原先做免費的時候預算稍微高一點,可是現在是賣錢的,價錢怎麼低都划算,我們比外面便宜一、兩塊錢,大家就這麼高興。至於酒呢,別的餐廳酒吧從酒商那裡轉手,本錢本來就高,我們自己做這一行的,少了中間那個經手費,可以賣得很便宜,整個算起來是收支平衡有小賺。剩下就看吧台那些sales,有本事讓客人試得高興,多帶幾瓶回去,就是大賺了。』 『你們這酒吧開到幾點?會不會讓你下班時間也延後?』 『到八點,就完全做這個下班時間的生意。我們以後大家輪流看著,真的輪到了頂多晚兩、三個小時下班,不會天天都弄得很晚。』 『那就好。對了,』湘琪突然想到,『慧紜呢,沒有來?』 『她說她有事,改天再過來瞧瞧。』 『喔,』湘琪笑笑,『我想也是。』
七月二十二日下午七點零三分 電鈴響起的時候湘琪看了下錶,只慢了三分鐘,以鄭啟仁來說,真是非常難得的。 『琪琪,』一開門就看到他捧了一束好大的花,百合玫瑰桔梗鴛尾什麼都有,連南非的國花也眨著它羽狀的紅色睫毛覆住那毛茸茸的心對她笑著,『來,接著,還有東西在後面,你等著!』 湘琪抱著那巨無霸的花束,心裡正納悶著他到底搞什麼玄機,他捧著一大箱酒又出現了,一大票人或是夾帶鮮花素果,或是飲料小禮物,跟在他屁股後面魚貫地湧入。 早已有人接過她手中的花,四處找花瓶去了;好像有些溫柔而隱形的手把她扶到沙發上,大門開了又關,外燴的食物餐桌擺不下,又有人在架子上電視桌上清出空間,幫她盛滿一盤端到面前來了。 機械性地把食物送入口中,耳邊不住是高高低低關切的聲音合唱似地共鳴:『湘琪,湘琪,Cynthia,這是真的嗎?』 湘琪把餐盤放下,又有人問她要添食物嗎,她搖頭,礦泉水果汁和酒像天上掉下來般,絡繹在她面前堆起,她麻木地端到嘴邊,看著鄭啟仁像指揮家大手闊擺,引導眾人往東往西,演出這悲喜變奏曲。 『各位,』他敲著杯子示意大家安靜,『今天的晚會是為了我們最親愛、永遠無法取代的湘琪,她在短短不到五個月的時間就要離開我們了!這麼一點點薄酒,澆熄不了我們的哀傷和思念,趁著湘琪還在,大家跟她道個別,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他舉起杯子,『敬我們永遠的湘琪!』 『湘琪!』 『Cynthia!』 中英文夾雜,此起彼落的聲音在休止符過後又響起,荒謬的交響樂在她耳際繼續著。這麼多人把她的起居空間擠得水瀉不通,室內溫度也驟然上升,可是她還是覺得冷,心裡也冷靜清明下來了。上次啟仁走了以後就找不到的那本記事本,是落在誰手裡現在很清楚了,也不用問他怎麼聯絡上她的朋友。這天性多疑的鄭啟仁終是不信,所以這樣擺弄她,害她過了五個月後得一一跟這些人交代,說檢查結果錯誤,其實她一點事也沒有;到時候呢,可能還會有人滴下喜極的淚水,恭喜她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又或許根本不需要交代的。也許他們不到五個月內就把她淡忘,她是否還在人間也並不重要了。 她覺得雙頰滾燙,心裡卻是愈來愈冷。初時的迷惘已經消失,雖然眾人的言語仍模糊不可辨識,她聽到自己回答的聲音清晰而得體,又恢復她以往雍容的女主人姿態;在遠處和客人們講話的啟仁側著臉看過來,眼裡滿是欣賞之意。 『Cynthia!』她一抬頭發現竟然是Martin,『真是太突然了,呃……』他結結巴巴講不出話來。 『都過了一個月,其實也不是那麼突然。』她只是微微笑著,盤算從上次打電話給Martin到現在,足足有一個月了。 『這是Sally,』Martin囁嚅著不知要說什麼,『我們……』 『幸會,』湘琪接過對方伸出的手,『我還記得你。』 Martin訝異地看著湘琪,再回頭看著自己的女伴;女人用惡毒的眼瞪了湘琪一眼,湘琪揚著眉毛,不在乎抑或不屑地──她從來不會忘記啟仁那些玩伴的臉,即使只有一面之緣。 Martin張口結舌又是一連串狗屁不通的致歉詞,讓人不知所以然必須早退的理由,湘琪點了頭,算是再見了;那兩個人彷彿爭執著到了門口,那句『都是你,我本來就說不要來的!』一字不漏飄進她耳裡。 『湘琪!』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天啊,怎麼會有這樣的事發生!』湘琪皺起了眉頭。接下來起碼半個小時的時間她欲哭無淚地聽著坐在她身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囉唆個沒完的小綾,高中時代就嫁到美國來的同學。聽小綾哭天搶地,說蒼天怎樣無道大地如何無情,好像她在旁邊看的人比要死之人還悲慘,湘琪簡直要打呵欠了,又只能再三忍著。小綾繼續說著她怎麼一聽啟仁通知,就不顧一切從南加州飛上來見她最後一面,想起她們高中時代如何如何又如何之時,麗萍居然冒出來救了她:『湘琪,我接到啟仁的電話,下了班就過來看看。對不起得走了,張立人跟小朋友還在家裡等我。』她同情地握住湘琪的手,做個暗號,『再打電話給你,好好保重!』一邊往外去了。 『Cynthia!』Martha的大嗓門蓋過企圖再延續她們少女詩篇的小綾,『事情怎麼會這樣?我聽我們醫生說你的檢查顯示異常,好像也沒有這麼嚴重,他還說你怎麼都沒有回去複檢。』 湘琪只是含含糊糊帶過去,『唉,不是同一檔的事。複檢?我沒有收到通知啊!』 『大概是寄丟了吧!我回去提醒他再給你寄一張通知。』 『湘琪,我也得走了,』小綾淚眼看著她,『有空下來南加州一定要來找我,或是你到洛杉磯的話,我可以從聖地牙哥開車上來找你。我認識一個算命奇準的,帶你去給他瞧瞧!』 『好的,再聯絡。』她客氣地笑著,而一直說她一定得走了的小綾,一直折騰至要到她手機的號碼才滿意地離去。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湘琪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來。最後一批客人臨走前還嘀咕著要幫她收拾,但終究還是把那些堆積如山的餐盤、紙杯、食物、飲料的殘局都剩著。 電鈴又響起,她沒有回答。 『開門,琪琪,是我。』 『我累了,你回去吧。』她腦海浮現剛才宴會中,啟仁跟幾位女客調笑的樣子,每一個鏡頭都還那麼歷歷在目。 『別這樣,開門嘛!』 『你走吧,別處有人在等。』 啟仁的笑聲隔著門傳了進來。『我不是回來了嗎?』 湘琪的心隱隱作痛。這句話她聽了太多次,不論場景,只要這台詞一重複,她一顆心便自然反射動作地收緊。 『開門吧,琪琪,讓我好好看看你,終於只剩我們兩個了……』 她起身,門開了一小縫,擋著不讓他進來:『這些人也是你叫來的,等不及提早幫我辦葬禮就說一聲。』 『怎麼這麼說?』啟仁眼睛一轉,『你不能就這樣一聲不響地走,總得給人機會跟你道別吧,你看不是這麼多人懷念著你!』 『是啊,謝謝你了,晚安。』她想把門推上,啟仁很快用腳頂住:『琪琪,讓我進來,』他低聲地,『以後不會有太多這樣的機會了……』 湘琪心裡一動,眼淚幾乎要掉下來。那麼他還沒有看穿她的謊言,是真心要幫她辦個餞別會嗎? 手一鬆,啟仁已經乘機溜進來,把門鎖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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