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半夜他在睡夢中被人搖醒。
『瑪莉蘿？』他很困惑，腦子也還不清醒。夜裡牢房的鐵門都會上鎖，瑪莉蘿不可能跑進來，難道他是在睡午覺？有時候下午他不小心睡著就會有這種錯亂，他坐起來，呆了呆，可是他明明記得點檢過、熄了燈，事實上，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兒才睡著了。
『幾點了？』他問。
外頭走道的燈亮著，房間裡的燈還是暗的，他想了想，現在應該是大半夜啊！
『瑪莉蘿，三更半夜你跑來做什麼？』
他回過頭，看見拉撒路還睡熟著。他打了個呵欠，揉揉眼睛。
瑪莉蘿比手勢，要命跟她出去。
『去哪裡？』命問。他注意到鐵柵門開著，這真詭異。他望著瑪莉蘿，瑪莉蘿的表情很怪，如果不是因為瑪莉蘿根本是啞巴，他就會認為那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瑪莉蘿只是反覆比同樣的手勢，要他跟她走，他更加不解，瑪莉蘿如果真是要他跟她走，她就會拉他的手，拖他去她想去的地方。
命想了想，大約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可是瑪莉蘿也沒點頭。
『得了，拿你沒法子。』他站起來，自個兒走到門口，瑪莉蘿反而仍蹲在床邊不動。
『走呀，你不是要我去哪兒嗎？』他說。
瑪莉蘿跳起來。
他跟在瑪莉蘿後頭，一路走到廢工廠門口，晚上走道的柵門統統都會關上，可是現在都開著。
工廠的門半掩著，在外頭就可以聽見裡面的人聲，他真是越發迷惑，廢工廠白天也不是能隨便進入的，何況是晚上，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瑪莉蘿指指裡頭，便停住不動了，她要命進去，自己卻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命感到微微不安，說不上來，他開始心跳沒來由地加快起來，他伸手正要去推門，突然又停止了動作，轉回頭，瑪莉蘿已經不見了。
『瑪莉蘿？』他輕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
他呆立了一分鐘，就在裡頭有人打開門的同一瞬間，拔腿往回跑，然而他發現走道的柵門又關上了。有兩個人站在他後頭，示意他進工廠去。
工廠裡聚集了許多犯人，汴慶也在那裡。稍早他在餐廳才第一次跟汴慶說話。
那是晚餐的時候，餐廳發生鬥毆，開始的時候大約是兩個犯人口角，沒人留心是怎麼發生的，後來又有其他的犯人加入，坐在稍遠距離外的命，一面低頭吃飯，一面抬著眼珠子觀望。獄警沒進來干預，五分鐘後出入口的鐵柵門便自動降下。
『孔雀角碉堡關的都是重刑犯，這些人在監獄裡任意使用暴力，你一定很奇怪，獄方怎麼不怕囚犯起來暴動。囚犯出入每一區都要搜身，可是你還是看到有人隨身帶著足夠傷人或者殺人的工具。獄警有武器，監獄裡每個角落都有攝影機，可是這不表示他們可以高枕無憂。』坐在命旁邊的拉撒路說：『你到現在還沒有決定加入天海還是鬼佐，這不是尋常的狀態，你以為真正維持監獄秩序的是什麼？就是天海和鬼佐與獄方的默契。你最好早點做出決定，我該說的都說了，否則不會有好下場。』
『我既不認識天海，也不認識鬼佐，我連見也沒見過他們任何一個，怎知跟哪個投緣啊！』命淡然地說。
『別說得這麼輕薄，唉，你真是不知好歹，已經吃了那麼多苦頭還這麼不識相，你遲早會後悔的。』
『拉撒路，我沒有要唱反調、要挑釁誰，我沒有跟任何人不一樣，可是每個人的生存方式不同。』命說；『那麼拉撒路你呢，聽起來你也不像遊說我要投靠誰啊！』
『你問我這個活死人，我想投靠誰誰都不要啊！』拉撒路自嘲地大笑。
方才的一團暴亂清了開來，囚犯們圍成一圈，命抬起臉，轉動脖子想瞧出圍觀的人群裡頭是怎麼個回事。正在痛揍躺在地上的男人的是汴慶，汴慶力氣奇大且冷酷，他剛入獄的時候，自己當眾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手腕扭斷，後來雖然因此裹了近一個月的石膏，可是從此也沒人敢招惹他。被他抓住衣領，此時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經幾乎一動也不動了，汴慶仍在使勁揍他的臉。命突然跳起來，衝上前去，嘴裡喊著：『快住手，你會打死他的。』
很奇怪，他並不真想跳起來阻止這件事，雖然說起來很可恥，可是他這麼做並不是出於理性上的正義感，而是一種本能，他與一般人相反之處大約在此，普通人天生求生存的本能他得靠反覆推敲思考來學習，而普通人因為教育和思考演化出的品德，在他卻變成反射性的動物本能。
他用力推開汴慶，蹲下去看那躺在地上滿臉鮮血，兩隻眼睛已經被打瞎，前排上下的牙齒也全斷了的男人，他輕搖那男人，驚恐地發現他已經死了。
『天哪，看你幹的好事！』命站起來抖著嘴唇說：『你打死他了，混帳，我不是叫你停手嗎？看看你做了什麼？他死了！』
汴慶瞄了眼眶盈滿淚水的命一眼。『打擾你吃飯了，回去繼續吧！』他說。
此時在廢工廠裡，汴慶也只是兩手抱胸，安靜地站在一旁。
剛開始命不曉得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就被打倒在地上。他勉強坐起來，正愣著看滴在大腿上的鼻血，就被從地上拎起來，第二次被打倒，以他多日來挨打的經驗，已經拿到如何再站起來的訣竅，他才張開另一隻眼睛來看打他的是什麼人，隨即被對方的膝蓋踢中胃部，他彎下腰便劇烈嘔吐出來。本來他要前傾倒下，但是他把身體往後仰，便靠在牆上支撐著，在他要往下滑的時候，又被連續踢了好幾次，他淚流滿面地蹲下來，因為鼻子塞滿血和鼻水而呼吸困難。
『好了，不要把他弄昏了，白痴！』有另外一個人高喊。
他即使沒抬起頭，也感到他們向他聚攏過來，有人抓住他的肩膀，另一個脫了他的長褲，他使盡力氣掙扎仍也毫無反擊之力，被提起來拖到工廠的中央。
他跪在地上，一個人用手臂架住他的脖子，另一隻手扣住他的下顎，使他的頭部完全無法動彈，他的兩隻手則被人踩住，他看不見後面，可是聽得到也猜得到正在發生什麼事，他的頭被壓低，有一隻手按在他被脫了內褲的屁股上頭。不管他怎麼想掙脫，他都無法動一下。
現在他的視線很低，只看得見那些聚在他四周的人的腳，他的耳朵浸在一片嬉笑的亂哄哄中，突然聲調起了變化，他聽見他們說『是天海來了』的聲音。在這些此起彼落的低語當中，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被鬆開了。
『對不起啊，各位，破壞大家的雅興。』天海朗聲說。
命轉過頭，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天海，頭髮梳得服貼、有張異常寬闊肩膀，穿著骨董飛行員夾克和顏色優雅的毛呢長褲的天海，正神清氣爽地笑著，看著模樣狼狽的命。
『不過，是不是能給我個面子呢？我已經知會過鬼佐，得到他的同意，我想鬼佐既然都答應了，各位總不至於有別的意見吧！』天海揚起下巴，聲音宏亮地說：『雖然有些不禮貌，但是這個人我要了。』
命跪坐起來，天海瞧了他一眼。『當然，我也要尊重他本人的意見，我這個人呢，不喜歡用暴力脅迫別人，不是心甘情願有什麼意思？一定要當事人自己樂意才行啊！』
他低頭看著命，並沒打算蹲下來的樣子。
『你說怎麼樣呢？別勉強自己，照你喜歡的做，願意的話，你也可以不待在這邊的牢房，我那邊很舒服的，比這裡好上百倍哩！』天海說。『你就只服侍我一個人，很輕鬆的差事。被一個人操總比被一百個人操好。你說是嗎？』
『去操你媽吧！』他大喊。他這一生從來沒有說過這麼惡毒冒犯的髒話，即使處在這麼惡劣的情勢，他仍然有一秒鐘時間為自己脫口而出的咒罵感到驚奇。
天海在一瞬間微微變了表情，但沒有顯露出被激怒的樣子，有很多個性兇猛的人喜歡刻意誇張被激怒的姿態，但是天海恰恰相反。
『隨便你，我得告訴你，我是對你憐愛，才會出手幫你，你要記著領不領情是你自己做出的決定。』他聳聳肩，轉過臉對其他的人說：『既然他不介意你們統統上，就隨便你們怎麼玩吧！』隨即以說不出是憐憫或輕蔑的表情望了命一眼，輕描淡寫地說：『怪不了別人，是你自找的，到天亮你就變成廢人了。』
我知道人因為不同的個性會做出的決定，這使我知道他的命運。所以命，我也知道你的命運。他的腦子裡響起楊的聲音。我喜歡看到罪人待在他們該待的地方。我之所以選擇做一個心理醫生，就是因為這可以讓人類合理地在我面前無所遁形。
原來如此，無所遁形啊！
無論在誰的面前，他都無所遁形，何況是在神的眼中。自認高明的人類啊！你真是傻瓜。
無論想什麼，無論做什麼，都無所遁形。我無法藏住我自己，我什麼都無法保有。我自己，我自己是什麼都沒有的啊！
要我怎麼做？救主基督，我的主人，要這個匍匐在腳下的忠誠奴僕做什麼呢？我頓生一種想法，難道不可能是我弄錯了，何曾要我做什麼？何需要我做什麼？我這麼猜是否過於瘋狂，人類為何認為『要』人們怎麼樣呢？向來不都是我在向要？向索取的溫柔與慈悲，的垂憐與呼喚。我衷心的侍奉和祈禱，我期待像，並非出於美善，而是出於自私，出於我私心的嚮往，嚮往美善的超凡，而不理解原因。我的自負使我未曾擔心過被詛咒，如果不會下手傷我一絲一毫，又有誰會傷我一絲一毫？我付出過什麼？我從來沒有想過這麼多年來我其實沒有付出過什麼，我沒有損失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手、我的腳、我的肝臟和腎臟，我什麼都沒有付出過。
我竟然沒有嘗過真正的恐懼的滋味。身為這樣脆弱、不堪一擊的人類，我卻不懂得恐懼，這豈不耐人尋味？我總算明白我是太過自負，我毫不思索有什麼能傷得了我。為什麼我會這麼以為？是的，我以為我和普通人不一樣，因此我與㢠多一分親近，我現在明瞭我的愚昧了，我的骨頭與凡人的骨頭一樣單薄易碎，我的內臟和凡人的內臟一樣鬆軟，我的血液與凡人的血液一樣會流光，我的聰明才智引㢠發笑，我無法承擔㢠從我這拿走任何東西。當我明白我未曾嘗過真正恐懼的滋味，而我的內心其實深深地充滿恐懼的時候，我跪下懇求㢠，狼狽、氣急敗壞的模樣令人發噱，並驚覺我所唱過的讚美詩，我所有謙卑的祈禱，我的忠心和虔誠，都毫無重量、不值一文，僅此奢想越出我的凡人極限，已到了卑劣的程度！
在他全身赤裸被男人的陰莖插入肛門的時候，他什麼都可以想，就是想到仁慈的上帝最令人難堪，他與神的聖潔的愛和持續不停地被不同男人輪番凌辱的畫面的連結，恐怖得令人啼笑皆非，這也太瘋狂了，他感到驚異，這也太瘋狂了。他的整個直腸裂開流血，他的臉被壓在地上，因為被不同的人抓住他的手臂他的脖子跟他的腰，那樣扭曲拉扯的力量太強大，他的身體被分散向好幾個不同的方向撕開，以至於手與肩膀已經脫開了，大腿因為抽筋而劇烈抖動著，可是這都不比全能、光亮、美麗又強大到無可想像的、他摯愛的神盯著他被暴亂地姦污，而他也回視祂的目光更深沉的瘋狂。
正當一個傢伙在他的屁股裡射精的時候，另一個抓起他的臉，扳開他的嘴要把陰莖塞進他嘴裡。
『看起來他對這個不熟練啦，當心被牙齒咬斷噢！』旁邊一個嘻皮笑臉的傢伙說著風涼話。
『那就把他的牙齒都拔掉囉！阿悉去把鉗子拿過來。』他回頭去交代叫阿悉的犯人。
『要想不被拔光牙齒就好好地含，阿悉就是這樣被拔了全部的牙齒，不但樣子像老太婆，講話含含糊糊沒人聽得懂，從此再也不能吃固體的食物。知道嗎，沒什麼事是學不會的，舌頭靈巧一點。』他又把他那隻粗大的陰莖往命的喉嚨裡推，嗆得命幾乎窒息，他又扯著命的頭髮，進進出出地把老二拚命往深處捅。『我的小美人，不要意興闌珊的，你不加把勁吸出來我就活活操死你。』才這麼說他就亢奮過度地射了出來。精液一噴到命的喉嚨，因為作嘔使得口腔的肌肉把陰莖往外推，離開命的嘴的陰莖噴得命一臉精液，且一陣一陣地持續噴了好久。
他無論如何逃不開祂的凝視，這凝視將祂的美與他被姦污羞辱的醜態放在同一個空間裡，他的身體劇烈的顫抖比不上他的心顫抖得更厲害，使他的一顆心幾乎要爆炸。我的神，的寬恕與憐憫無濟於事，我祈求的力量和拯救，不管要付出任何代價。奉獻自己給不足以承諾誓約，我將自己出賣給，出賣自己給神與出賣自己給魔鬼的交易無異。我的主人啊，請將的力量給我，我將雙倍償還給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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