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英姝《地獄門》之十五
轉載時間:2005.11.17

2.
因為是雙週五,幾乎全監獄的囚犯都去看格鬥賽了,圖書室裡一個人都沒有,命最喜歡這個難得的清靜時刻。其實圖書室裡真正值得一讀的書並沒有太多,這些書是市民捐贈的,陳舊,品味低劣,以及大量派不上用場的,諸如修理汽車、貓熊繁殖、婦幼保健……有不少三流作家的散文和小說作品,讀來索然無味,心靈勵志方面的書更是令人作嘔。他看了幾本還算有趣的書,一本關於登月艇的,一本談吸血鬼的,和一本介紹特種部隊訓練的圖畫書。

此時他正專注地看一本女性服裝演化史,因為窮極無聊,且認定所有的人都去看格鬥賽而放鬆了一直緊繃的神經,雖然對女性服裝一點興趣都沒有,竟然也讀得很投入,連鬼佐進來都沒注意到。

穿著花襯衫和蛇皮外套,頭髮染成白金色的鬼佐先是四下張望一番(因為他從來沒踏進圖書室過),後頭跟著汴慶和烏鳳。

『原來你就是拒絕天海的求歡,害得他灰頭土臉的傢伙啊!』鬼佐動作誇張地跳到命旁邊的椅子坐下,張大了眼睛盯著命的臉看。『這個十字是狄亞農弄的?』一面發出不知是讚嘆還是惋惜的嘖嘖聲。

命可真是結結實實地嚇了一大跳。

『鬼佐?』

雖然沒見過鬼佐,但是聽過對於鬼佐的描述,使他立刻認出眼前這個舉止華麗炫耀的男人就是鬼佐。其實天海和鬼佐於他就跟另一次元裡的人物沒兩樣,在這種時候突然出現,太令人難以置信,驚訝使他甚至忘記了恐懼。

鬼佐順手把命手中的書抄過來瞄了一眼。『不去看格鬥賽卻在這裡看女性服裝?你這個人真是不正常哩!』

『偏見是阻撓人類進步的最大因素,女性服裝就跟金字塔一樣應該被了解。』命不悅地說。

鬼佐愣了一下。『你可能是這裡第一個因為讀太多書而不是因為被毆打和強暴而發瘋的人。』

這下可真惹惱了命,他的臉脹紅了,想反駁又說不出話來,鬼佐見他的光火樣子,嘻嘻笑著說:『啊,差點忘了,就是我的屬下把你弄得半死不活,我跟你道歉。他們這些傢伙啊,大部分都是些腦筋有問題的廢物,我可以隨時抓幾個過來轟掉腦袋,可是我治不好他們那些智障腦袋啊!』

命這下才開始茫然了,為什麼鬼佐會特地跑來圖書室,他突然想找一本西班牙文字典,還是義大利菜食譜?他原本就知道命在這裡,專程來找命嗎?他要幹什麼?突發興致來跟他聊天?

鬼佐又精神抖擻地跳起來,在書架間穿梭閒晃,隨手從書架上取下書來胡亂翻上一陣。『這個就是割掉自己耳朵的畫家吧?你看,我也是有藝術知識的。』他指著封面是梵谷畫像的書說。

接著又不厭其煩地上下翻找,把一本本書抽出來,問命這個是誰,那個講什麼故事,什麼句子又是什麼意思之類的。命始終耐著性子解釋,直到鬼佐把最後一本書,愛因斯坦的傳記,放回書架上。

『好啦,時間差不多了。』鬼佐看看手錶說:『走吧,格鬥賽開始了。』

命曾經聽說過每個雙週五在室內運動場舉行的無差別格鬥賽,是監獄裡很重要的娛樂,尤其是賭注不小,有時候整天都聽到犯人們談比賽的事情,命因為對此毫無興趣,從來沒去看過。

鬼佐說著站起來,他充滿一種精力過剩的感覺,每個動作都彷彿在運動的過程中有多餘的能量冒出來,以至於有種超乎常人的奇妙彈性,越發顯得詭異。

『走吧!』是什麼意思?鬼佐在示意他也一起去嗎?毫無意識命的猶豫的鬼佐勾住命的肩膀,神情愉快地把他拉了起來。

從戶外樓梯上二樓,那裡有一個警衛室,獄警從裡頭看到他們來了,便開門讓他們通過,又替鬼佐用鑰匙卡打開另一道門。

『天海來了嗎?』鬼佐問。

『沒有,今天沒來。』

室內運動場的二樓走道,左右邊上各有一名獄警站著。看起來比賽已經開始一陣子了,運動場擠滿了人。這比賽沒有什麼規則,基本上是以模擬實戰為前提,因此無論使用何種攻擊方法都不算犯規,包括用牙齒啃咬、攻擊眼睛或下體、拉扯頭髮、勒住脖子、折斷關節……沒有時間限制,比賽到其中一方無法繼續比賽或者主動放棄為止。有人被擊倒的時候,裁判不會阻止攻擊者繼續進行攻擊來讀秒,所以比賽者要是自己不喊放棄(可不會有人替比賽者丟毛巾啊!),只會被活活打死,因為佔上風的一方是不會停手的(以確保勝利)。

正在場上比賽的是土狼和邪惡歐得,土狼抱住歐得的頭,正用膝蓋痛擊土狼的臉,土狼掙脫的時候,臉骨差不多都碎了。

鬼佐趴在欄杆上觀看比賽,和命成對比,顯得很輕鬆。

『天哪!』命訥訥地說。

這哪裡算是什麼格鬥賽,這不是格鬥競技,只是互相殘殺而已。

死神的娛樂。有一隻黑色翅膀的生物在兩個人頭上緩慢地飛翔,命感覺他能夠認出那是死神,無論是土狼,或者歐得,死已經進入他們體內,不可思議的是,命可以看得見死怎麼佔據他們的身體,每一擊他都好像看見死亡在他們的身體裡具體呈現的百分比流動的變化。

土狼的動作變得緩慢,雖然剛才擊中歐得的幾拳也造成了相當程度的傷害,可是全無任何致命性,加上浸滿眼睛的血已經使他看不見了。歐得從側面用左手抓住他額前的頭髮把他的頭痛擊在地上,土狼的後腦在觸地時便迸裂。明明現場的噪音嘈雜喧囂,命卻覺得腦殼摔在地面破裂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連那顆被緊抓著朝地面重擊的頭顱所感受的震盪,和那震盪的餘波,都一併傳遞到他的腦中。

『不要!』命大喊。

在腦漿迸出的同時,歐得仍不停止地反覆把他的頭拉起又往地上擊破。

命轉過身,無法繼續直視這樣慘酷的畫面。

接下來的三場比賽倒沒有人死亡,其中一場一個參賽者在手臂斷了以後就喊停了,另外兩場的參賽者都只是重傷和昏迷而已。

『錢都輸光啦!』鬼佐皺著眉說:『你知道為什麼會輸?因為全都跟我預料的一樣,希望發生點新鮮的都不行。』

今天的四場比賽到此結束了。鬼佐仍然趴在欄杆上,『無聊的比賽,如果總是這樣乏味的比賽,不如廢除算了。』鬼佐大聲說。

樓下的囚犯全都抬起頭來。

鬼佐轉過臉對命笑笑,彷彿在問他的意見或者徵求他的認同似的,命不解這個望向他的視線和表情意義為何。

『為了替這個重要的比賽、大家在監獄裡唯一的精神寄託注入一點新的生命,必須要有更具潛力的新成員加入啊!』

場內仍然很安靜。

『我們的神父也打算要來參加比賽。』鬼佐站直起來,微笑著勾住命的肩膀。『時間嘛,就定在四月的第一個週五吧!』

命圓睜著眼,還沒會意這天外飛來的宣布,更教人吃驚的是從走道的另一頭,黑暗當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命從頭到尾沒發現那裡站著一個人。

『這麼說來,鬼佐你應該是賭司徒命贏囉!否則這比賽就沒有意義了。』說話的人把臉轉過來,向著微光才看出是典獄長檀術仁姿。

『好極了,一賠十,對象是熱熊,如何?』檀術仁姿說。

『為什麼是熱熊?熱熊是真正的瘋子、殺人狂啊!』站在鬼佐身旁的烏鳳說。

『就是因為這樣才挑上他啊,如果是你們這些人,肯定為了讓鬼佐贏錢而放水,那有什麼意思?』檀術仁姿說。

說著他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嗯,說得也對,就這樣跟熱熊對打是不公平,太快結束也是沒戲唱了啊!好吧,那麼就加上一條規則,給熱熊上腳鐐好了,那麼他就無法用踢擊了。鬼佐你打算下多少?』

『有意思。』鬼佐拍手。『這樣有趣的比賽,就下一百萬吧。』

『慢著,慢著!這是在開玩笑吧?我可沒答應啊!』命慌張地說。

『沒有理由不答應嘛,贏了的話,我想想……分到的獎金少說有五十萬,是吧?』鬼佐詢問地望向檀術仁姿,

『輸了的話,也不過丟掉你一文不值的命而已。』

這簡直是荒誕不經,命慌張地正想反駁,可是一瞬間他呆住了,為什麼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鬼佐說的荒誕不經呢?他知道這些人全都不正常,全都瘋了,嘴裡說的從來都不是人話,但是他憑什麼這麼想?對啊,鬼佐說的,其實沒錯!

老實說,之前他的腦子一團亂,根本無心認真看待鬼佐說的話,所以他壓根沒注意到五十萬這個數字,現在這個數字對他來說有意義了。贏了得到五十萬,輸了不過一死,說不定沒那麼糟,剛才的四場比賽裡也只有一個死了,三個殘廢而已,說不定他是後者。

命沉思了一會兒開口:『如果我答應了,你會確保我能平安活到四月初,而且在這段時間內不受到其他人騷擾?』

『滿靈光的嘛!我還以為你的腦子轉不過來哩!』鬼佐開心地說:『沒錯。現在你可明白了,你其實沒有選擇。』

然後他轉過臉對烏鳳說:『這小子就交給你了,你負責他的訓練。我可不是隨便說著玩的,我的錢寄託在他身上啊!怎樣讓他打敗熱熊就讓給你傷腦筋了。』隨即對命說:『烏鳳以前是職業拳擊手,他到泰國學過泰拳,在異種格鬥賽裡頭得過好幾次冠軍哩!烏鳳的腿就跟鋼筋一樣硬,汽車壓過去都輾不斷啊!』

烏鳳尷尬地笑笑,他的沉默和鬼佐的活潑明顯成反比。

『若不是你那張臉已經被狄亞農毀了,我是不會讓你參加格鬥賽的,畢竟漂亮娘們的臉是傷不得的啊!』鬼佐大笑說:『別生氣,開玩笑的嘛!不過,我勸你有一天打得過我的時候再對我生氣,別太目中無人哪!』

3.
『是這樣啊?所以讓你去跟熱熊比賽,是鬼佐和檀術仁姿事先就說好的嘛!』拉撒路說。

拉撒路這麼一說,命才恍然大悟,打從鬼佐跑進圖書室,這一切就是設計好的。

『賺到三個月可活哩!真不是蓋的,看起來你這小子運氣很好。』

『這樣算運氣很好?』命有點哭笑不得。

拉撒路陷入空想中,『一賠十啊!要不我也賭賭看囉!我已經很久沒下注了,眼睛看不見,比賽跟我也沒關係了。沒想到如今又令人燃起興趣來了,真不簡單。不過說實在的,還是賭熱熊贏比較實際吧!冒險可不是我的個性。』

『我知道啦!鬼佐和檀術仁姿也知道我不會贏,這不過是炒作比賽氣氛的技倆,我只是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可是至少這使我掙得一個機會,不管他們的出發點是什麼,我要想辦法贏。死老頭你就是要說這個吧?』命說:『夠了,我才不被他們這樣耍,要我打死熱熊嗎?我可不是神經病,我偏偏不要照他們說的做。』

『你要不要殺死熱熊,那是你的事……不過,你說得並不完全對,鬼佐那個人,是不會只為了配合檀術仁姿炒作賭盤而那樣誇海口的,他下一百萬想從檀術仁姿手上贏回一千萬,我想是真的認為你有可能贏。』拉撒路說:『總之,到監獄裡要學習變成強者的不只是你,誰都是一樣。要想活命,就必須變強,別的不要想,只需要想這個就好了。』

命不特別想活著,他打從出生到現在,對人世就從沒有什麼特別的慾望;可是,他也不想死。如今他感到奇異的是,過去要活下去這件事原來有點過分容易,現在他若不想死,得付出很大的代價;有的時候,一個人想活下去,必須用做為一個人的全部來交換。

他剛入獄的時候,以為自己是落入了一個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世界,現在他起了一種想法,他一直不了解的是外面的世界,監獄理頭跟監獄外頭是一樣的,他之所以先前未有這層體認,是因為他不曉得什麼是真正的人生。

『說到底監獄裡面和監獄外面都是一樣,外表強悍,內心卻脆弱也是行不通的,必須是連內在也一樣冷酷,晚上不會被惡夢騷擾,肉體被摧毀殆盡也無法死盡,因為意志而復活成為在世的鬼。說不定鬼佐認為你有這個本事,』拉撒路瞟了一眼命,露出狡猾的笑容。『你說他是不是看走眼了?怎麼看你都只是個頭腦簡單的傻瓜,不,我想你是很聰明的,但是比起監獄裡其他許多人,你真是沒有腦袋,或許跟這些人比,你沒有腦袋但是有心吧,你那顆心啊,說不定連你自己也摸不透。』

 

早晨五點乍露曙光,起床鈴還沒響,牢房的門就被打開了,烏鳳等在外面,盯著命開始半個鐘頭的跑步。烏鳳排好了所有的訓練步驟,命便照做,跑步和跳繩的心肺機能、心血管系統耐力以及腿部的靈活度和節奏訓練,以及包括徒手或利用負重器械練習來鍛鍊肌肉,諸如伏地挺身和仰臥起坐鍛鍊胸大肌和腹部肌肉,以平舉槓鈴鍛鍊三角肌和肱二頭肌達成對肩膀的鍛鍊,仰臥撐起鍛鍊肱三頭肌,俯臥挺身鍛鍊背肌,臀大肌、臀小肌、股四頭肌、股二頭肌和小腿後群肌肉則靠槓鈴置於頸後肩的負重前後深蹲、坐蹲、站立提踵等練習,組合各種對身體各部位肌肉的訓練、肌耐力訓練、肌肉的爆發力訓練,總之,命就像一台機器人一樣,烏鳳叫他做什麼,他就照單全收。

先前烏鳳曾叫命脫了衣服仔細研究過命的身體狀況,命的身材比例很好,雖然因為營養不良而稍嫌纖細瘦弱了些,但是骨骼很均勻,刺激肌肉增生的話,肌肉的分佈和形狀都會生長得很漂亮。

『我看看你的手。』烏鳳說,把命的手抓起來,要他握拳看看,又仔細看他的手腕,發出嘖嘖兩聲,隨即嘆了口氣。

『傷腦筋,漂亮卻不禁用的一雙手,就跟瓷器一樣不堪一擊。』檢查過命的胸部和腹部,烏鳳輕輕笑了笑。『肌肉倒比想像得結實,真奇怪,你是靠挨揍練出來的?』

不過這麼短的時間要讓肌肉大幅生長,還得用類固醇,這他倒是沒有說出來,只是望了望命那張孩子氣地盯著他看的臉,心想比賽的時候也得靠打興奮劑才行。

『老實說,你應該是會死在賽場上,問題是我會被你拖累,你若是三兩下就被打死,鬼佐會殺了我。』烏鳳搖搖頭,臉上有些憂慮。

『好吧,現在你試試看,用盡力來打我。』

『打你?』

『不要重複我說的話。』烏鳳皺了皺眉說:『快點,用力,把你全部的力氣都拿出來。』

『我要打什麼地方?』

『隨你高興,任何地方都可以。』

『我從來沒打過人。』

『你沒打過人,挨的揍可夠了吧?想想看你是怎麼被揍的,照樣子打回來。』

雖然說憤怒的時候也會想揍人,但是一直以來他都告訴自己憤怒是罪惡,何況面對烏鳳他什麼情緒都沒有。

『我不知道……』他話還沒說完,胸口就挨了一拳,接著又被打中下顎,還沒兩三下他就被打得滿臉是血,就在烏鳳剛停手的時候,他衝向前去,不偏不倚地用頭朝烏鳳的鼻梁猛地撞去,烏鳳向後震了一下,鼻孔冒出血來。

『啊,還算不太差,動作比我想像得快,都怪我把你當作可愛的洋娃娃才疏忽了。』烏鳳摸摸鼻子微笑。『一開始就知道運用速度,看起來你還是有天分。』

三個月時間很短,就烏鳳的感覺來說,就跟利刃架在脖子上沒兩樣,這種情形下一般的訓練是行不通的。最令烏鳳不解的就是,他感覺不出命本人有很強大的動機,訓練的過程辛苦,如果訓練不超過肌肉的負荷能力,就無法提升肌肉的能力,同時必須不斷改變訓練方式,才能適應肌肉的抗性。在攻擊技巧上,基本動作如拳法的直擊、側擊、上衝、回擊、佯擊,腿法的踢、蹬、釘、回擺、後踹和肘法的撞肘、拭肘、抽肘、砍肘、反肘、後肘,以及膝法的明膝、暗膝、騰膝、飛膝、小膝和兔膝,其組合必須做到上千次,沒有強大動機是很難做到並且持續的,可是命既不抱怨,也不抗議,不討價還價,也沒有任何質疑,看起來也不像是出於他信任烏鳳,認為照著烏鳳的指示去做準沒錯,而比較像他並無意願去了解他在做的事情意義在哪,用處又在哪,他對這件事的基本態度很冷淡。鬼佐選擇烏鳳擔任命的教練也不知出於深思熟慮還是興之所致,烏鳳的個性非常沉著,有超乎尋常人的耐性,他既不急躁也不輕下結論,他知道要改造命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仍然靜心對命做觀察和估計。

現在在烏鳳的心裡,命的勝算機率一點也沒有上升,可是他對命的表現一直存有吃驚,在使自己變強的這個過程中讓人無法覺察存有進取心的命,不知道是出於他天生的個性還是其他不知名的原因,奇怪地很執拗,即使因為超過體力極限或者心臟和肺的負擔而昏過去,把他用冷水潑醒,他又面不改色地繼續;可是每當烏鳳認為到了命無法再超過的瓶頸的時候,命又會簡直如賭氣一般發生躍進表現。

在訓練開始之前和訓練剛開始的時候,他就發現命的身體天生柔軟度很好,肌耐力也比他預料地好得多,對空間的感覺也很好,敏銳性也很高,起初表現得不靈巧是不習慣的緣故,但是命自覺性地很能掌握節奏感,能夠快速地修正身體自然的反應方式。

烏鳳教了命許多閃躲技巧,這可以在比賽時消耗對手的體力,有的時候命會說:『我跟熱熊無冤無仇,我不想殺他,也沒道理傷害他,你只要教我如何保護自己的方法就好了。』烏鳳聽了露出厭倦的神情望了命一眼:『保護你自己的方法就是殺了他。不要再用這種蠢話來壞我的心情。』覺察命的心理有可能處在逃避戰鬥的困惑狀態,他就得想出別的方法來教導命。

『你讓他空手打沙袋?』汴慶有點驚訝地問。

『既然比賽不用拳套,練習當然也不用拳套。』烏鳳淡淡地說。

『至少讓他戴八盎司的拳套吧?這樣打沙袋拳頭一下就廢了。』

『他只有三個月,根本沒有時間適應叫作「過程」的東西,如果讓他習慣了拳套,他就會不知道自己的拳頭是什麼。』

烏鳳也知道這麼做有點冒險,可是他也只能試試看了。也許這是孤注一擲,冒著命那雙皮開肉綻的手在骨頭裂開之前能意識到他就是要靠這雙手來殺人。

他看得出命雖然練習得認真,可是心裡上卻沒有認真打算贏熱熊。雖然命見識過格鬥場上不殺死對方無以保住自己性命的不二法則,可是對這件事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卻似乎沒有現實感,如果他一點殺死熱熊的慾望都沒有,只是盲目地練習,一切等到臨場才激發他的戰鬥慾望,烏鳳根本無法想像命會贏,就算命再怎麼有潛力,最有可能的就是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糊裡糊塗地被打死。

汴慶不知烏鳳打什麼主意,他只知道命的勝算全權交付在烏鳳手上,他心底著實不相信烏鳳在短短三個月內有辦法把命變成殺人機器。

『我勸你把殺死司徒命的權利留給熱熊,別讓他在上場前就死在你手裡了。』汴慶冷笑說。

命依照菜單一天吃五餐,大半夜都會被叫起來吃東西,以保持蛋白質的合成大於分解的狀態,並且在運動過程服用氨基酸。烏鳳原本要使用同化作用類固醇Methandrostenolone,以增加肌肉力量和加速肌肉復原,使其能接受更頻繁的重量訓練、縮短肌肉受傷後的復原時間與增加爆發力,然而因為鈉及水份的滯留,高劑量使用Methandrostenolone的副作用很大,包括噁心、嘔吐、腹瀉、厭食、肝壞死,以及躁鬱、失眠、寒顫與中毒性精神紊亂、血膽固醇提高、白血球過低症。考慮再三採用了較昂貴的生長激素HGH,最初是由死去的人體腦下垂體中提煉出來,後來利用人類DNA生產HGH的片段基因植入E-coli菌質體DNA內經而複製的HGH,因為在運動比賽的藥物檢查中無法被檢測出來而為運動員喜好使用,這個因素在監獄的格鬥賽當然不列入考慮,然而汴慶曾說過烏鳳的做法是打算讓命參加比賽就報廢掉,也許是想駁斥這種說法,才決定不使用同化作用類固醇吧!HGH可以促進肌肉細胞對氨基酸的吸收,同時可以增加醣類以及氮元素的儲存而促進肌肉細胞的生長、增大細胞的尺寸,使肌肉強度和運動能力增強,由於心肌細胞的數目也因此增多,細胞尺寸變大,左心室肌肉會變得比較厚實,因而增加心臟的每分鐘血液搏出量及每次搏出量,使得心臟功能增強而連帶運動能力增加,以及增加肺活量FEVl,烏鳳便選擇使用高劑量的HGH。

三個星期以後命的體型就發生明顯的變化,命自己也感受到了,不只是身體外觀上的改變,更強烈的是對身體的知覺,彷彿他的身體各部位都是活生生的,彷彿它們各自是他努力在駕馭的會呼吸、動作、改變的獸,這令他感到很恐怖。

神也曾試過穿上凡人的肉體,他想著,原來肉體本身就是野獸,無怪乎肉體骯髒、下賤,需索無度。他真想知道神穿上人的肉體的感覺,祂倒空自己的神性而穿上人的下賤的肉體,是多噁心的感覺?除非沒有肉體,否則就得對抗肉體的惡念。惡念不是來自於心,而是單純地來自於肉體,發自於肉體,肉體本身自發性的需要。飢餓,虛弱,寒冷,痛苦……神能變出取之不竭的食物,前提是祂沒有辦法改變人會飢餓,不靠食物解決飢餓,就是死路一條。對於不想死的人來說,死比一切都簡單。

他的肉體變強了,這會使他的心改變嗎?在烏鳳的操作下,他的肉體一方面用嚴格的方法制約,一方面釋放了其野性;賦予肉體強大的力量,然後打破肉體的結界。他感到恐懼。

『在你過去的人生裡,你以為你是靠著你所施予給別人的關心和溫柔而活著的嗎?』烏鳳厲聲說:『大錯特錯,你不過是靠著別人給你的同情而活下去的。』

命乍聽非常憤怒,可是接著一怔,烏鳳說的一點都沒錯。

隨著身體每個部分的肌肉群可以負載的重量越來越大,耐力也越來越強,他練習了成千上萬次出拳,他的手、肘、腳、膝蓋都在渴望撞擊!烏鳳的想法對了,命的裂開又癒合拳頭脫離了他的頭腦兀自在追求準確的攻擊。
在對打練習中烏鳳發現命的攻擊總是充滿猶豫,即使他做出很多明顯的破綻讓命出手,命也總是刻意錯過第一時機,現在命的攻擊力增強了,可是還是不夠。即使對打中兩個人都嚴重掛彩,烏鳳還是憂心忡忡,覺得與實戰相去甚遠。也許有另外一個辦法,要促使命真的拿出實力來攻擊他,只要讓命對他產生仇恨的情緒,可惜這不是烏鳳的作風,如果今天命的教練是汴慶,汴慶就會這樣做。不,汴慶根本不必刻意這樣設計說不定就足以讓命厭恨他了,以汴慶的性子兩個人應該很快就水火不容。

『無緣無故地傷害人,你覺得做不到,可是有理由地傷害人你就做得到嗎?』烏鳳對命說:『你以為人是只有出於仇恨、敵意、妒忌、憎惡、脅迫,才去傷害和殺死他人嗎?錯了,傷害和殺死他人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宣示你的強大超過對方。』

命聳聳肩。『我從你的攻擊裡感覺不到任何殺意。』他說:『顯而易見的,你比我強,你可能比我強大一百倍,可是你未曾想向我宣示這一點吧?我從你感覺不到任何威脅和惡意。』

烏鳳愣了一下。

『你知道我認為真正的強大是什麼?即便在對戰中感受對方強烈的殺意,那股迫力強到我很清楚自己會被殺死,卻仍不為所動,我的心不會有波瀾,因為我已經超越了死,而成為最強。』命搖頭說:『我所不安的是,我知道自己沒有那樣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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