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英姝《地獄門》之十八 |
轉載時間:2005.11.17
|
7. 他正在寫一封信給荒夜,他自己知道不可能寄出去,他連荒夜的地址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可能寄,別說一封從監獄的殺人犯手中寄出去的信或許會給荒夜帶來麻煩,媒體一直想從荒夜身上找材料,更何況他是唯一知道荒夜是兇手的人。之前有幾次都想動筆,沒什麼特別想跟荒夜說的,不過是想在信紙上寫下『荒夜』兩個字而已,結果這兩個字也沒寫出來。全世界荒夜最不想知道還活著的人大概就是他。 他把筆放下,忽然想起什麼。 『奇怪了,怎麼覺得似乎很久沒看到瑪莉蘿了?』他說。 『你終於想起來啦!真不容易哩,你這個負心漢。』拉撒路嘲諷地說。 命臉紅了,他感到很羞愧,瑪莉蘿先前是怎麼幫忙他跟照顧他的,他竟然把這個人忘得一乾二淨,連自己都覺得不可原諒。隨即他有點焦慮起來,沒看到瑪莉蘿太不尋常了,難道她發生意外了? 他正要開口時猶豫了一下。『難道瑪莉蘿出獄了?』 可是瑪莉蘿要出獄的話,也一定會先告訴他呀,總是要說聲再見什麼的吧? 拉撒路不懷好意地笑笑。『說什麼很久沒看到她,你今天早上還看到她的呀!』 『咦?』 雖然困惑,他沒有特別放在心上,拉撒路會這麼說,表示瑪莉蘿應該很安好,這便讓他放心了,隨即把心思放到別的事情上了。 他去報名了這個週五的格鬥賽。 『你這個瘋小子,殺人上癮了呀!』拉撒路說。
這是熱熊死後命的第一場比賽,對手是個圓眼厚唇,臉頰很寬的囚犯,命之前對他沒有什麼印象,身材中等,但肌肉練得很好,裁判還沒喊開始就衝上來,速度很快,儘管如此,第一擊便被命擋下,隨即命用兩手抱住對方的脖子,連續膝擊對手的肋骨,待他鬆手,對方就如布偶一般倒下。命跳起以雙膝落下並擊對手的胃部,比賽因對方馬上口吐白沫,翻白眼而結束,從頭到尾不過一分多鐘。 這個週五命只參加一場比賽,再隔一週的下一週五則是兩場,前一場對手因為臉部挨了幾次踢擊而掉了四顆牙齒便當機立斷投降了,後一場花的時間較多,命開始時很輕易地用迴旋踢擊倒對方,但是不具摧毀力,倒是他自己因為疏忽卻被對方以過肩摔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還是第一次這樣被摔倒,背部撞擊地板的衝擊力就像躺在地上被落下的巨石砸中胸部,力道把他的身體穿透一個洞直達背部一樣,一瞬間他甚至沒辦法呼吸,整個人好像窒息一般。站起來後他學聰明了,連續高速度的踢擊不給對方還手機會,在對方失去重心的時候踩住其一隻腳抓住他的脖子和手摔出去,對方一倒地,這一次他迅速壓制對方的肩膀,折斷右手關節,一了百了結束比賽。 關節技的原理,在於人的手臂或者腿的關節各有三處,只要固定中間的一處和遠端一處,以槓桿原理把另一處關節往反方向施力,便可以折斷。 一般而言命都不先採取攻擊,他很冷靜地觀察對手的攻勢,一旦開始反擊,通常很快就結束掉對手。連續贏了五場以後他便開始先發攻擊,三場都在一分鐘內將對手摧毀到喪失戰鬥力結束比賽。 楊說得不錯,他知道自己會贏才參加比賽,可是不斷贏下去只是使自己變得更如同行尸走肉,他的靈魂到底在哪裡?越是發出這樣的疑問,越是焦慮,越是為了確定自己沒有迷失,越不能輸,他要確定的事情始終無法確定,他要確定的事情是什麼他也不知道,所以他不能中斷,只能不斷贏下去。
命領了獎金,便去還大腳來福錢,有個年輕男人正從那裡離開,兩人擦肩而過時互望了一眼,那人看起來非常面熟,命卻怎麼都想不起來是誰,臉部的輪廓雖然漂亮,卻顯得蒼白陰沉,令人不寒而慄。 『現在成了格鬥明星,可以光靠比賽維生啦!』大腳來福酸溜溜地說。 命沒有留心聽大腳來福的話,腦子裡只是反覆琢磨著剛才那人是誰,總覺得那是個對他而言有特殊意義的人。 『真正要靠比賽賺錢,可不是靠贏,而是靠放水呀!』大腳來福繼續叨叨說著。 他忽然轉身就跑,他想起來那是誰了。 『瑪莉蘿?』他遠遠喊著。 那人便跑起來,命追在後頭。『嘿,瑪莉蘿!』他喊道,這才覺悟現在的瑪莉蘿應該是李斯本,他想改口叫李斯本,可是卻開不了口。 他追上李斯本,抓住他的肩膀。『瑪莉蘿……呃,李斯本,我是命啊,你不認得我了?』 李斯本轉過臉,冷淡地看著命。 『你忘記我了?我的樣子改變很多嗎?』命尷尬地笑笑,莞爾地想起,真正樣子改變很多的是李斯本吧!『我很抱歉,我並沒有忘記你,我只是……我只是……算了,我也找不出藉口,總之,都是我不好。』他忽然結結巴巴起來。 李斯本望著他,既不開口,眼神也十分漠然。 命這才想起來瑪莉蘿已經是個啞巴,根本不能說話,頓時內心刺痛了一下。 我徹徹底底地把瑪莉蘿給忘了,他想著,我的心裡只想著自己的事,只有自己,真是無可救藥的自私啊! 李斯本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他便也只能默默看著李斯本離去。 『我今天見到瑪莉蘿……不,李斯本了。』命回牢房的時候對拉撒路說:『可是我不確定他是不是還記得我。』 拉撒路曾經說過瑪莉蘿和李斯本感覺上就像兩個不同的人,他總算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李斯本對他的冷淡反應,不只是冷淡,甚至帶有奇怪的憎惡,或者類似敵意的情緒,不像只是因為好幾個月沒見而忘了他,或者為此生氣什麼的。 『這是什麼?雙重人格嗎?』命困惑地問。 『這種問題不是應該去問楊嗎?』拉撒路好整以暇地說。 『說得也是。』 『這世上很多事情,根本不必知道原因嘛,不知道為什麼還不是可以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既然瑪莉蘿和李斯本看起來像是不同的人,就當做不同的人來看待,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看起來應該是怎麼樣的事情,也有跟自己想要怎麼樣的事情不一樣的情形啊!瑪莉蘿就是李斯本,李斯本就是瑪莉蘿,我就是要這麼想,不行嗎?』 『你的牛脾氣看起來無論什麼事情發生在你身上都不會改變啊!』拉撒路說:『可是我還得說,你執意要把李斯本當作瑪莉蘿來看,是因為自己覺得愧對瑪莉蘿,如果李斯本跟瑪莉蘿是不同的人,你就沒辦法彌補了,不過就是這樣而已,你這個頭腦簡單、讓人一看就看穿的傢伙。』 命一時語塞,心中很不悅,也不得不同意拉撒路說得沒錯。 看穿了就看穿了,那又怎麼樣,我這麼想又有什麼不行嗎?隔日早上跑步完,做過每天的練習,他便跑去找李斯本。 李斯本一見他掉頭就走,他也死皮賴臉地跟在後面。 『喂,你生我的氣也沒關係,可是我在這裡沒有朋友,而且我閒著也是閒著,我們可以聊聊天,你不能說話也沒關係,你以前不都是用寫的?我帶了紙跟筆……』 瑪莉蘿的外表是女人,舉止動作也像女人;李斯本相反,外貌是男人,舉止動作雖然有些陰柔,但仍是男人的樣子,命看待瑪莉蘿是完全視她為女人,而李斯本既然給人的感覺是男人,命也自然用對待男人的態度來對待他。 李斯本停下腳步,怒目望著命,嘴型說著:『滾遠一點!』 然而李斯本一移動,命便又跟著。 『我這個人討人厭,我已經完全接受這個事實了,可是我難道不能改善嗎?我錯了,以前我沒有好好跟你說過話,說話的都是你這個啞巴,我連傾聽都沒耐心,我真的該反省,以前我以為我很關心那些教友,其實我只是一直固執地想把世界套放在我已經設定的模型上面,我沒有注意人們真正在想什麼……他媽的我幹嘛要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命忽然停下腳步,真奇怪,他入獄以來從來沒有跟人一口氣講這麼多話。 雖然他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他抬起頭又要追上李斯本的時候,李斯本忽地從口袋裡抽出刀子,朝他的胸口刺過來。由於太事出突然,命來不及搶下刀子,情急之餘只能交叉前臂擋在胸前,護住頸部和胸部。 刀子插在手臂上,他不覺得痛,只是盯著李斯本的眼睛看。 『很抱歉,我不應該打擾你的。』命淡淡地笑說:『我知道那種死纏爛打型的傳教士最令人討厭了。』 李斯本憤怒的臉上有一絲幾乎不容易看出來的悲傷,命避開那眼光,把刀子抽出來,還給李斯本。 每一天、每一天,都有那麼多事情證明,我是多麼可憎無用的人啊!
8. 才不過打了十一場,命已經感到厭倦,逼著自己參加比賽,期待他所不知道的東西。 雖然那份奇異的尋找仍存在,但是他在賽場上已開始鬆懈下來。他的對手有的很弱,但不乏強而難纏的,比賽有如走鋼索,既要保住自己性命,又不願意殺死對手,既要清醒著觀看眼前發生的事情,又要鬆開內在那隻野獸的鎖鏈,每個攻擊和防守的節拍都是千鈞一髮,在這些瞬間他要巧妙精確地操作那些絲線,稍有閃失,他就會跌得很慘,陷入萬劫不復。 可是這種緊繃他逐漸放鬆了,有時甚至在比賽的當兒還在想別的事情,不是他輕忽了比賽,只是他不再像開始時那樣謹慎,在這些絲線當中,有幾根鬆了,他的重心就會傾斜,可是他沒有注意到;比如說在保自己的命這根線上,他太有自信,那不是說他因此會疏忽在保命上頭,相反的,這邊鬆開的線會讓他往另外緊的一邊倒,於是,他反而下手失了輕重,等他發現的時候,為時已晚。 死了? 他剛才失神了嗎? 他怎麼做到的? 倒在他腳邊的人眼耳鼻口都冒出血。 他蹲下來靠近去探,已經斷氣了。 當場死亡。 這是第二個死在他手中的人。 我原來,不適合做這種事情,他呆呆地想著。
『你主動來找我,這還是頭一次哩!』楊見獄警把命帶來,有些驚訝地說。 『禮尚往來啊!』命隨口說。 『像你這樣倔強的人,也會有求救的時候?』 『想得美,誰跟你求救了?當心理醫生的人都這麼自負嗎?』 『我聽說你又打死人了?兩個還不算多,再加點油吧,如果打不破苛爾文的連勝紀錄,至少也試試打破汴慶的殺人紀錄。』 『汴慶?』 『汴慶比賽一定打到對方斷氣為止。好吧,你來找我是做什麼?』 『我不是要問我的事情,我想問的是瑪莉蘿,也可以說是李斯本啦,李斯本的事情。』 『你關心的是瑪莉蘿還是李斯本?』 『有什麼不一樣?』 『先回答我。』 『我不覺得不一樣,怎麼回答?』 『你這個人頭腦真簡單。』 『這種評語我聽多了。』 『李斯本是他的真名,他本來就是李斯本,你現在見到的李斯本,就是他本來的樣子。』 『什麼叫「本來的樣子」?』 『他的女人模樣是因為注射荷爾蒙。』 『這個我知道。』 『可是他注射荷爾蒙並不是因為他想變成女人。』 『那是為什麼?』 『他想變成瑪莉蘿。』 『瑪莉蘿?』命顯得很不解。『什麼意思?你是說有瑪莉蘿這麼一個人?』 楊點頭。『李斯本注射荷爾蒙變成女人,不是在他進監獄之前,而是在進監獄之後。』 命完全迷惑了。『瑪莉蘿到底是誰?』 命停止了參加比賽。 決定不再參加格鬥賽以後,他有種少了什麼的空洞感,這個反應令他毛骨悚然。怎麼回事?我是誰?我真的認識我自己嗎?他不敢看鏡子裡頭臉上刻著十字的自己的臉。我沒有殺人,卻因為殺人罪進監獄,自認清白地進入監獄的我反而一而再地殺人,如今誰也救不了我了,他慘澹地想著。 晚餐的時候在餐廳裡他發現李斯本坐在前面的另一桌獨自吃飯,他這回不再魯莽地跟過去,只是遠遠地盯著對方。 李斯本跟瑪莉蘿確實是不一樣,連吃飯的動作都不一樣,不過最大的差異還是在氣質上,瑪莉蘿很溫暖,雖然有些傻氣,但是天真熱情,雖然很多時候有點令人嫌煩,但說到底他還是喜歡瑪莉蘿的。李斯本完全不一樣,他的表情陰悒,態度冰冷,說難聽一點,教人不快,想想倒怪了,兩個人截然相反。可是他們也有共通性,問題是,那是什麼,他說不上來,是會讓人心頭一緊的共通性,讓他想接近,即使必須捨棄自己也想接近的某種共通性。 『我注意到你一直在看李斯本,他是女人的時候是很漂亮,但是變回男人的時候,我勸你別想了。』大腳來福拿著餐盤過來,在他身邊坐下。 『李斯本還欠你錢嗎?』 『你想替他還嗎?』大腳來福搖頭。『很可惜,沒有。』 『他是瑪莉蘿的時候和李斯本的時候,真的是兩個不同的人?』 『這點我也想不透,這跟雙重人格好像也不一樣。理由雖然我不懂,但是我跟你擔保,絕對不是同一個人。』 大腳來福嘴裡嚼著飯菜說:『你知道李斯本是犯了什麼罪行入獄的?』 『不知道。』 『那傢伙是個變態殺人狂,他殺了兩個年輕女人,一個小女孩,一個小男孩,全都加以分屍,內臟都掏出來。』 命怔住了,完全無法置信。 『你之前沒聽說過?我可沒亂蓋,當時可算是個新聞。他入獄的時候人人退避三舍,好勇鬥狠的人不可怕,可是這種人是魔鬼,接近了會走厄運。』 說著大腳來福撇嘴笑了笑。『也有人這麼說你,我倒不介意,我啊,我只介意錢的事情。』 『那麼瑪莉蘿呢?』 『瑪莉蘿有舌頭的時候,口交功夫一級棒的呀!』 『我不是問這個。』 『如果不是瑪莉蘿跟李斯本完全不像一個人,誰敢接近她啊?開玩笑,把老二放在那種人嘴巴裡,能完好地出來嗎?所以說,沒有人認為他們兩個是同一個人。我再說一次,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這有點說不通,可是誰管他,說不通的事情到處都是。』 命的震驚無法平復,回牢房怒氣沖沖地質問拉撒路。 『你不會不知道李斯本的事情,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讓你自己去發現才有意思嘛!』 『混帳,你是把我當馬戲團的猴子耍嗎?』 『這就是監獄裡的樂趣啊,誰不是在把你當猴子耍?』 『他媽的我一定要殺了你。』 『你現在真是氣焰囂張啦!看起來殺人被你當作家常便飯了。』 命自知說錯話,也只有住嘴。 『難道我早跟你說有什麼不一樣嗎?你是怪我沒早告訴你他是個冷血的危險人物,讓你離得遠遠的,免得不小心被他開腸破肚?』拉撒路嘲諷地說:『怪怪,你現在不是不可一世的格鬥冠軍嗎?他哪能動你一根寒毛,你才會先把他拆了哩!』 『我知道我錯啦!別見縫插針。』命沒好氣地說,停頓了一下。『我不會因此避開李斯本的,那不是我的態度。』 『我知道你的毛病,你自以為是救世主,可是你跟沒頭蒼蠅一樣,我告訴你,監獄裡沒有人需要或者等待你的救贖,你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就好了。李斯本變成瑪莉蘿好像是楊的主意,看起來這個主意還不錯……』 『瑪莉蘿是誰?』 『瑪莉蘿是誰?這是什麼問題?』 『等等!』命腦子這才轉過來。『你說李斯本變成瑪莉蘿是楊的主意?』 『我什麼都沒說,要麼你自己去問他。』 命衝出去要找楊,拉撒路喃喃自語,這小子真性急。 半途命被汴慶攔下來。 『走開,別擋著我,我有急事。』命說。 汴慶臉色頓時變得難看。『到這裡這麼久了還不懂基本的禮貌,你真活得不耐煩。』汴慶說:『前不久還只是整天挨揍被強姦的小女孩,才殺了兩個人就跩起來。我看過你那幾場比賽,那也叫格鬥?簡直是扮家家酒,笑死人了。烏鳳那個傢伙自以為教出你這個天才來,我看他跟你一樣腦筋有問題。』 『我沒工夫聽你說這些瞎話,我叫你讓開沒聽見嗎?』 汴慶嘿嘿笑著。『你果然跟以前不一樣了,這就是烏鳳教出來的徒弟啊!』 『別扯上烏鳳,他可不像你這麼沒格調。』 汴慶額頭的青筋暴起,但是忍住怒氣。 『我不會在這裡跟你打,我會在賽場上殺了你。』 『恐怕你要失望了,我不會再參加比賽,要殺我就在這裡,省我時間……』 話還沒說完,汴慶汴單手掐住命的脖子,把他提離地面。命早就聽說過汴慶力氣奇大,但是命也是個體重超過70公斤的人,能單手提起,簡直難以想像。 『你的意思是,不接受我的挑戰?』汴慶說:『在孔雀角還沒幾個人得過此殊榮的,若不是天海和鬼佐都莫名其妙地在意你,我不會把你這種下賤的人看在眼裡。』 命雖想回嘴,但是氣卻喘不過來。 『我聽說你對那個不男不女的變態殺人狂很有興趣?你這個人的品味真是不同常人。』 汴慶放下命,命勉強站住,卻忍不住嘔吐起來。 『你敢動他,我不會放過你。』命抬起頭,啞著嗓子說。 『你自己看著辦吧!』 隔天晚上命收到通知汴慶在下個週五提出的比賽挑戰,他一口便回絕。 『說我膽小也好,害怕也罷,總之,我不想再參加比賽。』命對汴慶派來的人說:『他若不高興,我向他道歉也行。我對比賽已經毫無興趣,我自認不是格鬥的材料。昨天我是衝動了些,說了不好聽的話,我這個人有時候就是不上道,他要我做什麼都好,下跪也行,反正我是不會答應和他打的。』 命自認和汴慶道歉便可了事,真可見得雖然很多處他變得比較陰暗和世故,可是他的天真毛病看來一點也沒有改善,第二天早晨室外運動場前的走廊上,懸掛著一個人,往餐廳的路上,誰都看到吊在那兒的死人,就是李斯本。 命在那兒站了有一世紀那麼長。 他的腦子裡想的,都是前兩天晚上,楊對他說的話。 『你這個傢伙,是你叫李斯本打荷爾蒙變成女人的?』他大聲說著,走進楊的辦公室。 楊嚇了一跳。『你就這麼跑進來?這裡可不是你隨便要來就來的,你該不會把獄警打昏了?』楊說:『你別忘了,當初你來這裡的時候,得拷在牆上才能跟我說話哩!』 『我在問你問題。』 『你的個性真是越來越暴躁。沒錯,是我叫李斯本變成瑪莉羅的。應該這麼說,我建議李斯本試試看當瑪莉蘿的。』 『為什麼?』 『李斯本的個性跟他母親有關,之所以會犯下那些恐怖的罪行,這麼說來就與那個女人也有關。』楊說。 李斯本不知道父親是誰,他母親也弄不清楚,她不只是個性關係混亂的女人,也是個個性殘酷兇暴的女人,童年時候的李斯本,經常被母親痛揍、用熱開水燙他、用火燒他,或者用球棒打他,用刀割他,甚至刺穿他的手腳,他會被母親用鐵鍊鎖在家裡好幾天,把他的頭埋在水裡,不僅如此,母親經常帶回不同的男人,一同強姦他玩樂,因為害怕刑罰,他會像小狗一樣努力取悅他們,有時候他會被帶去他們許多人的聚會,讓他們集體愚弄或者玩弄他,如果母親對他的酷刑折磨能把他殺死就好了,偏偏他死不掉,更不幸的是他的靈魂先死了。李斯本會犯下那些令人髮指的罪行,並不是因為他窮兇惡極…… 楊說到此,命幾乎要替他說下去:因為他是那麼迷惑,那麼強烈地感到無助和無能。他早就被剝奪掉活下去的機會,他早就絕望了,他弄不清楚自己其實已經死了,仍然感到寂寞和悲傷。他想證明他不是那麼無能、可憐、低等。 其實楊和他都沒說話,兩個人靜默了一段時間。 『所以瑪莉蘿就是他母親?』 楊點頭。 『為什麼要他變成他母親?』 『他母親老早就死了,他根本找不到人來愛他,而他最在意的還是母親。如果他有可能了解母親,重新塑造一個母親,替自己解釋母親為什麼會那麼做,會不會事實不是這樣,會不會母親就和他一樣,母親也是孤獨的,害怕的,也需要愛,卻沒有人愛她?』 命忽然覺得胸口像要爆炸,他衝上前,抓住楊的領子。『你根本不是精神醫生,你在把人當試驗品玩弄,你根本是惡魔。』 『我是惡魔?我是神的使者啊!』楊微笑說:『我如果是惡魔,你就也是。』 …… 是汴慶幹的。 命抬頭望著李斯本的屍體。 汴慶,如果不殺了你,我就不是人。他恨不得即刻殺了汴慶,可是現在不行,他還得等到下個週五。 你是不是一直在自欺欺人?難道你真以為自己跟平凡人不一樣嗎?你真以為自己有一個不會迷失的靈魂嗎?主啊,我是不是,已經迷失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