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英姝《地獄門》之二十
轉載時間:2005.11.24

第四章

祂若經過,將人拘禁,招人受審,誰能阻擋祂呢?祂本知道虛妄的人;人的罪孽,祂雖不留意,還是無所不見。
當知道神追討你比你罪孽該得的還少。
(約伯記11:10~11,6)

1.
和汴慶的格鬥賽命傷得很嚴重,除了手指和肘骨和膝蓋骨折、肌腱撕裂,鎖骨和肋骨也斷裂,脛骨裂傷,橫隔膜挫傷,肝臟和脾臟破裂,腎臟裂傷,胸腔和腹腔出血,頭骨骨折,顱內出血,眼球內出血,鼻骨斷裂,顴骨裂傷,喉管挫傷……他因此被送到市立醫院,足足躺了四個月,可以下床走動的時候,醫生還很驚訝他復原的速度。一個月後他被送回孔雀角碉堡監獄,只不過,他發現他被送進的地方既不是醫務室也不是他的牢房。

寬廣的客廳,鑲金的地磚,黑色大理石牆壁,豪華的皮沙發,白色大理石餐桌,餐桌正上方是一盞造型簡潔的巨大吊燈,陳設簡單但是非常氣派,靠戶外的整面牆是落地玻璃窗,外頭有草坪和游泳池。他望向窗外的時候,看見有人從游泳池裡起來,順手從躺椅上取了毛巾擦著頭髮,向室內走過來。

『瞧你,一隻腳差點踏進墳墓,這會兒看起來倒挺好的。』天海把毛巾圍在腰間說。

奇怪,這是什麼地方?天海為何在這裡?命想著。他其實應該先疑惑自己怎麼會被帶來這兒呢!

『傷還沒完全好吧?最好還是安分點。現在的你多少該體會到活著的重要了,這可不只是一次的教訓而已。你這個人,吃一次教訓沒什麼用,總是得吃同樣的苦頭無數次才懂得學乖。應該說,懂得學乖卻不見得真的學乖。有些地方你的反應快得實在驚人,有些地方也遲鈍得驚人。』

看到命四下張望的樣子,『沒想到監獄裡也有這樣的地方吧?』天海說。

『這裡,這裡也是孔雀角碉堡監獄?』命驚訝地舌頭差點打結。

天海大笑。『當然啦,不然你跟我怎麼會在這裡呢?』

天海一直住在這裡?如果說監獄裡真有什麼豪華的住所,在他的邏輯想像裡,也應該是典獄長住的地方吧?話說回來,在孔雀角碉堡監獄,不是什麼都要錢嗎?說不定這是天海自己花錢蓋的別墅哩!這麼一想,命覺得八成如此,便不發問,免得讓自己看起來太過無知傻氣,然而他那副裝做世故的模樣(自己還渾然不覺)倒讓天海覺得莞爾。

『你的房間在樓上,待會兒苛爾文會帶你上去。你的傷還沒全好,我會讓醫生來幫你做復建。你房間裡頭的東西全都可以用,音響、電視、酒吧、三溫暖,還需要什麼東西就讓苛爾文叫人去買,外頭的游泳池你隨時可以用,地下室可以打壁球。讓我想想還有什麼……啊,對了,床單的花色不喜歡也可以換……電話也可以盡情打,但是會被監聽……你有什麼問題嗎?』

命的嘴張得大大的。

『我,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什麼都不明白。』命直接了當地說:『你是指我要住在這裡嗎?那是什麼意思?我在這裡度假嗎?你要我做什麼?連教堂都不是白吃白住的地方,你總不會大發奇想要當耶誕老人吧?你若指望我能替你做什麼,你就白費心思了,我這個人一無是處,我可是敗在汴慶手底下,而且敗得很慘的人。』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問那麼多問題。』天海淡淡地說。

『不讓我問,我就回自己的牢房去,這裡也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牢房是你該待的地方?』天海眼神銳利地說:『我問你,殺死紅風的人真的是你?』

命一時怔住,啞口無言,眼睛張得更大了。

命怪異的反應倒讓天海意外,尤其是命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天海反而沉思起來。

『紅風是我的人,如果殺紅風的人是你,我愛怎麼處置你就隨我高興,你也沒權利發問。既然如此,就照我的話做。』

天海示意苛爾文帶命到樓上的房間去。命離開客廳,天海坐在沙發上,顯得若有所思。

颯蓮走進來,表情很凝重。

『發現馬文的屍體了。』颯蓮說。

天海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在橋頭公園的水池裡,是斷氣以後被丟進水池的。我去看過了,頭部中槍,似乎沒有其他的外傷。』颯蓮說:『馬文的人說馬嘜死前兩兄弟曾經有過嚴重的爭執。』

『為了失蹤的那批貨嗎?』

颯蓮搖頭。『奇怪的就是,並沒有提到貨的事情,我想跟這批貨失蹤絕對有關係,可是我怕的是不只如此。原先我以為殺死馬嘜的可能是馬文,雖然馬文是最不可能殺死兄弟的人。現在看起來殺馬文和馬嘜的應該是同一個人。』

苛爾文從樓上下來。

『那小子怎麼樣?跟你說了什麼?』天海問。

『傻瓜一個。』苛爾文笑說:『對120吋的投影電視和浴缸、蒸氣室的電腦控制系統很驚奇哩!』

天海想了想,對颯蓮說:『你給他找個女人來吧!找沙維吉,他的女人都很漂亮。』

颯蓮輕輕笑一笑。『給他找女人?他不是神父嗎?』

『找個技巧好的,不能是太普通的女人……』天海說:『我也不知道那小子的口味,搞不好他喜歡有風塵味的,也許他喜歡年長一點的,或者他有戀童癖?那傢伙讓人猜不著,他說不定從來沒碰過女人,也有可能剛好相反,是個變態色魔,他是任何一種我都不覺得奇怪,你自個兒看著辦吧!』

颯蓮聳聳肩,望了苛爾文一眼,苛爾文也只是笑笑。

『給他找個好女人吧!他需要的。』苛爾文說。

 

太陽一落,溫度就會驟降,這個時候起風,總是令人直打哆嗦。正打算從游泳池起來的命瞧見颯蓮帶著女人過來,又立刻鑽進水裡。是個穿著黑色皮外套和迷你裙,有一雙美得驚人的長腿,留著短鬈髮的年輕女人。

『該上來啦,有女人來找你。』颯蓮蹲在游泳池邊說。

颯蓮跟女人說了幾句話,要她先上樓去,命這才從游泳池爬起來,颯蓮把毛巾遞給他。

『趕快上去,別讓人家久等了。』

命接過毛巾,露出狐疑的表情。『我認識她嗎?』

『你別忘了你自己是在監獄裡,這裡可不是普通女人來來去去的地方,女教友溜進你的房間去勾引你那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當然你也可以這樣想像啦,你怎麼編劇本,她都可以配合。總之,我想問你,』颯蓮一直很關心這個,終於乾脆地問:『她是你喜歡的那一型嗎?我挑來挑去,哪曉得哪一個才合神父的口味?沙維吉要我乾脆一次叫三個來哩!老實說,我選了我自己喜歡的那一型,我一看見她就想,就是她了!』

颯蓮自己忍不住笑出來。

『對啊,現在想想,為什麼不能找三個來,天海也沒說不可以啊!你應付不來的話,交給我和苛爾文……』颯蓮笑說。

『我知道了。』命說。

其實颯蓮曾擔心過命會拒絕,那是命極可能做的事情,說不定還要發一頓脾氣,可是這會兒命卻顯得很無所謂。真是不折不扣討人厭的傢伙,颯蓮想,剛才為了替這個傢伙挑女人,也算費了一番心思呢!自己幹什麼要討這傢伙歡心啊?

命走進房間,沒看到那女人,好像是在浴室裡。他才剛把濕漉漉的泳褲脫掉,女人便穿著浴衣走出來,命尷尬地一時不知所措,反倒是那女人並沒說些尋開心的話,只是微笑著往床邊坐下。

『你的身體真美。』女人說。

女人的面孔線條很銳利,有一雙大卻眼神迷濛的眼睛,嘴唇豐厚,說話的時候會令人忍不住盯著嘴唇看。

坐在床緣的女人伸出一隻手舉向命,命便不自覺地靠近了坐下。女人把身上的浴袍脫下,包裹住命,替他擦乾身上的水,現在赤裸的是女人了。

命抬起頭,在天花板搜尋,又四下環顧,他知道房間裡一定有攝影機,可是這裡不似另一邊的牢房攝影機隨處可見,而是隱藏式的。

『你在看什麼?』女人問。

『沒什麼。』命說。

一直以來他在監獄裡就被當作實驗動物一般,現在他也想通了,與其抵抗,不如遂他們的意,他冷淡地想著,他們既然要他跟這女人辦事,他不如就趕緊做完了圖個清靜。

女人轉過頭看著命的臉,兩個人的臉靠得很近,女人的鼻子幾乎快碰到命的鼻子,這令命感到很不自在。

女人噗哧笑起來。

『你臉上這個疤痕,跟你這個人真不搭調。』女人說。

『什麼意思?』

『我覺得臉上有疤的男人都很恐怖,可是你的臉真像個孩子,如果我盯著你的臉一直看,我就可以看見疤痕底下的臉,我可以把那個疤痕跟你的臉獨立開來。』女人說:『你想怎麼玩?』

『隨你。我沒意見。』命說。

『你要這麼說的話,我要把你綁在床上,慢慢折磨你噢!』女人把臉湊上來,輕吻命的鼻子和臉。『我喜歡你,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哄騙你。』

命閉上眼睛,他覺得感覺很怪,這是一個很好看的女人,她不是絕色美女,可是她很性感,也很有魅力,她的身體很柔軟,她有一對很美的胸部,光滑的皮膚令人忍不住想去撫摸,那溫軟的身體正緊靠著他,可是他整個人就是無法放鬆。

『我做過的客人裡頭,像你這樣全身緊繃的,有個共通點,都坐過牢。』女人低聲說:『不過沒關係,我可有的是辦法。』

女人跳下床,從皮包裡取出針筒和藥瓶。『嗎啡對你會有用的。』她說。

命不置可否,讓女人替他做皮下注射。

他躺下,閉上眼,感覺到女人輕巧地靠過來,偎在他身邊,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睛冒出淚水來,他並不想哭,也不感覺悲傷,可是眼淚流個不停,說不定是嗎啡的關係,他想,他伸手去摸女人的頭髮,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他也感受到女人的體溫,這又使他冒出更多淚水,他不覺得自己有性慾,嗎啡是不是使他放鬆了?他想像著把肩膀向下垂,然後還可以再向下垂一點,每一次他深呼吸,要讓肩膀下垂來放鬆,他都發現他還可以再放鬆一點,然後他就會覺悟他在自己也沒有感覺的狀態下一再反覆回到原點,徒勞無功。可是這次他覺得他的肩膀不是在試圖下垂,而是在擴散,向四面八方擴散出去。

女人用厚而柔軟的嘴唇吻他,他很喜歡她的嘴唇形狀,他想到颯蓮說的話,她是他喜歡的那一型。哪一型?颯蓮指的是什麼?她性感的嘴唇?還是她那張稜角分明的臉?

他再一次深呼吸,可是發現他有點吸不上氣。

女人什麼時候移動到他的下腹,把他的陰莖含在嘴裡,當他感覺女人用力一吸的動作,便抽搐了一下。女人用手輕搓他的睪丸,他感覺到陰莖在女人的嘴裡膨脹,忍不住發出呻吟。

可是他的呼吸還是很困難,胃裡面有種噁心的感覺,女人對他的性器造成的舒服的感覺和這種噁心感之間的不協調令他冒冷汗。

別這樣子。

他默默呼喊著,用手去抓女人的頭髮。

女人的嘴濕潤地包覆著他的陰莖,使他覺得他整個人集中在那一根陰莖上,他被吞食、包裹在溫暖潮濕的洞穴,看不見光,牆壁緊貼著他的皮膚,把他保護得很好,誰也碰不著他。女人的舌尖靈巧地在他的龜頭最敏感的地方搔動,這使得他整個人像被恫嚇的貓,寒毛全豎聳起來。

越是強烈的快感,越令他不安,他的全副精神都在緊盯著聚集在陰莖上的快感觀看,他的眼淚又湧出來,不只如此,他全身發汗,連鼻水也跟著流出來。

方才令他顫抖的快感悄悄地變形,被那股噁心的反胃感取代。

憎惡。不可思議的強烈的憎惡佔據他。

性慾就像退潮一樣,一瞬間潮水便消失無蹤,剩下乾燥的沙粒,令人難以相信方才這裡填滿了飽漲兇猛的海水。女人的舌頭令他難以忍受,幾乎想尖叫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被強烈自我厭惡籠罩,這種感覺太恐怖了,從沒有過這樣令他憎惡自己的感覺,令人作嘔,骯髒的傢伙,污穢不堪,你這條下賤的蛆蟲!他詛咒,然而女人仍含著他的陰莖,那舌尖的接觸,尖銳的感覺就像指甲刮在玻璃上,他用力把女人推開。不行,再這樣做我會發瘋!

女人抬起頭,看著他的狼狽表情,露出體貼的微笑。『別心急,我會在這兒陪你。相信我,我的功夫很好,再怎麼難搞的男人我都有辦法。』

『用不著了,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你要安靜我就不打擾你,但是別趕我走,我就坐在這兒,好嗎?』

命想著這會兒天海是在從攝影機觀察他嗎?他是否交代了女人非辦好事不可,否則她拿不到錢?這到底是在幹什麼?他們到底想玩弄他到幾時?這到底有什麼意義?

命坐起來,從床頭几上取了煙點燃,他覺得頭很昏,他看著自己的手,覺得手還是抖個不停。

我發生什麼事了?

我到底還知道自己是誰嗎?

女人用手臂繞住他的脖子,乳房靠在他的胸膛上,他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但是很快他又覺得溫暖了,他抱住女人的身體,女人的臉貼著他的臉頰,散發出濃郁的香味。

『我想要你,不只是因為我是被找來服侍你的,我是真想要你。』女人說。

他又仔細看女人的臉,她的臉真的有魔力,她肯定是那些妓女裡頭數一數二的。

他有些疲憊,美麗的眼睫毛垂了下來,女人撫摸著他的陰莖,他想逼迫自己去接受做愛的情境,承認吧,你也很想做,你不是也千百次想過女人的身體嗎?一根堅硬充血的陰莖,插入又黏又滑的陰道裡,那不是舒服得不得了嗎?是的,那正是,我要的。

他把女人翻過來,壓在女人身上,可是他的眼睛睜得老大,又驚恐又悲傷。

女人凝視著他的眼睛,柔聲說:『沒關係,我早知道了,你那老闆說過了你可能有問題,慢慢來吧!』

命額頭的青筋暴起。『你說誰?誰這麼跟你說的?』

颯蓮嗎?颯蓮不會這麼說,應該是天海。天海怎麼跟這個女人說他的?他突然感到胸中燃起爆炸的憤怒,他的呼吸又急促起來,他的全身發熱,有一種衝動使他感覺他幾乎想動手打死這個女人。他要花好大的力氣克制自己不去揍她。

我一定是瘋了。

他抓住女人的手臂把她提起來,讓她轉過身跪在床上,粗暴地從後面插入女人,用力挺進,狂躁地想要再深入,更深入,像是即使把女人整個戳穿也無所謂般。女人沒抱怨,也沒吭氣,沒發出任何聲音,就像他被監獄裡那些人強姦的時候一樣。

你們要毆打我,就把我打死,要砍掉我的手腳,拿去,要挖我的眼睛,割我的舌頭,剝我的皮,請便;你們要什麼,都拿去,我根本不在乎,要踐踏我,我也沒意見,因為我根本不要尊嚴;來吧,我不要肉體,不要靈魂,不要生命,我什麼都不要,儘管對我殺伐、凌辱、毀滅,用盡一切殘酷的手段,全部放在我身上吧,我照單全收;因為我全不怕,因為我勝過這一切,因為我的強大在你們所有人之上,因為我──

就是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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