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甯《純律》之四 |
轉載時間:2005.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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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往返美國的長途飛行中,我很用心地品嘗了機上的餐點。倒不是那些有多好吃,而是我根本就討厭飛行,得找點什麼來分散注意力。阿耀認真的想幫我減輕這個煩惱(今後這將無法避免),『那妳只能盡全力享受機上的服務了。』他說。 飛機上的時間特別軟弱無力,除了溫馴地蹲在面前的方形藍色小顯示螢幕裡微微閃爍,幾乎難以相信它還在流動。雖然對物理我是一竅不通,但我相信,如果人類要發明時光機,應該還是得建立在飛行的基礎上吧。夜間飛行無法成眠,機艙的燈都熄掉了。我不斷地點果汁、可樂、清水等飲料(旅行小叮嚀:補充水分有助於減輕在機艙內因空氣乾燥而引發的不適感),甚至還叫來泡麵。聽廣播、一再看同一支影片、打開頭頂上的閱讀書報燈看八卦雜誌,故意走到機尾去上廁所,真的不知道要幹什麼的時候,就靜聽引擎和機械的運轉聲。 早餐是餐蛋蘑菇配厚片火腿、烤番茄、麵包、優格和水果沙拉,還可以喝到熱茶或咖啡。早晨旅客們都顯得比較輕鬆,大概是因為快到了吧。這個時候會開燈(大概是為了提醒我們天亮了),也可以拉起機艙小窗的遮陽板。太陽浮在雲海上,天空是一片湛藍。據說長程飛機飛的這距地面幾萬呎的天空,永遠是這樣,不變的藍天白雲,沒有邊際地延伸出去。看著這幅景象混合著熱茶的暖意,短短的一度我這樣想,原來有著考試、學位的那個地面離天空是這麼的遙遠,所有的一切是那樣渺小、微不足道啊。 不過我仍無法喜歡飛行。飄浮感,總令我害怕。
考完研究所,我沒有馬上回到學校,倒先回了高雄老家一趟。無論如何也想要回去看看,住幾天。 我和哥哥都離家求學或就業去了,老家那獨棟的房子顯得特別大也特別的安靜。媽媽已經退休,成天在家打理花草或寫書法。爸爸在公司也差不多要服務期滿了,老是在床上看他的讀者文摘看到睡著。家中的鋼琴在我離家後已多年沒人彈了,媽媽索性讓鄰居的小孩偶爾來家裡摸一摸玩一玩(那些小孩我一個也不認得)。我的房間租出去了,現在是一個高職剛畢業的年輕女孩住著。哥哥的房間也堆滿了放舊衣的箱子,即便如此,卻可以看得出來剛細心地打掃過,換了新床單,臨窗的桌上甚至還有嫩綠的小盆栽。 到家的那天傍晚,爸爸還在下班的路上,就先打電話回來要我跟媽媽提早盥洗,打點整齊。他到家後,很快地沖了澡,換上不同於上班的西褲與襯衫。帶我們到高雄一家很有名的港式飲茶餐廳。 各式菜色的手推車繞著桌子川流不息,爸爸拿了盤我最愛吃的河粉,一邊說:『身體健康最重要,剩餘的都還是其次。書嘛,能讀就盡量讀。』我一面說:『謝謝爸。』一面點頭回應他的叮嚀。媽媽想聽聽我未來幾年的詳細計畫,我推說難得上館子吃飯不要談這麼嚴肅的話題嘛,便把出國期間遇到的人事物挑了一些有趣的講講。每次回家,媽媽總是認真殷切地問我計畫,我當然也希望可以給她一個滿意又感到欣慰的答覆,但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除了那套行之已久的格式化生涯──拿到學位,準備成為一個老師,我也想不出其他的版本,反正不論是更好或是更壞,都不會有再比這更具體的了。我不相信媽媽不知道,那到底是想要問什麼呢?雖然我沒辦法確切地說出我想要的東西,但卻很清楚的知道那種『不想要』的感覺。但『感覺』是什麼呢?是比煙霧還更摸不著的東西。當然不可能成為計畫。我一邊想著這問題想到腦袋打結,暗自肯定這是無解的,一邊注意那輛裝有河粉的手推車,它再經過的時候一定還要再拿一盤。 在家的幾天,我早晨陪媽媽打太極,下午一起喝茶。爸爸回鄉下的時候,跟去幫忙打掃爺爺留下的漏雨舊屋。雖然是心甘情願,但李安的電影『喜宴』中,飾演兒子的趙文瑄陪爸爸郎雄去晨運的鏡頭總是無數次地在我腦中播放。 * 在離開學校的這段期間,我逃過一次分組報告,但也錯過了一次中國舞的術科課。但文文糾正我,說『逃過』和『錯過』應該要掉過來。這天傍晚,我們在琴房管理室前的長椅上。 『不就是蘭花指嘛。』小安比給我看。 『哪這麼簡單?』文文一副驚嚇未平的樣子。 小安噗哧地笑了出來,『又怎麼了?』我問。 『老師啊──』小安指指文文,誇張地演。『同學!眼神!妳的眼神要跟著妳的手!還有表情!再多給我一點表情!』 『夠囉!』文文臉紅了。 『那些常常站在第一排的戲劇系同學咧?沒有掩護到妳呀?』 在學校待久了,明顯地感到各系之間的性格差異。美術系可說是我們學校唯一不屬於表演藝術範疇的科系。舞蹈系活潑大方那是不用說,有些戲劇系同學連日常生活對話的語調表情都精緻繁複,好像根本就是生活在舞台上一樣。音樂系的同學就算不愛講話,但哪個人不是從小就大大小小的音樂比賽四處征戰呢?就我的經驗取平均值來說,講話慢條斯理、用詞簡短、聲調平板或缺乏節奏感的人,很可能就是美術系。例外不提。但像文文這樣害怕表演的,就正是一種典型。但她強調,她不用這種東西抓住大眾的注意力。我只覺得,好在文文立志要當個藝術家而不是老師,不然長時間的臉紅過度恐怕也不是養生之道吧? 『他們系上好像有活動,好幾個那天都沒來……欸,那不是重點……分組報告那天,老師放錄影帶。其中有一段雲門舞集的「九歌」……裡面「雲中君」那一節,感覺很好……』文文默然了一會兒。『妳沒看到實在有點可惜。』 『妳說的是楚辭裡的「九歌」嗎?』我努力回想高中國文課的內容。『唔……我最有印象的是國殤……因為那個是課文……喔對了,有什麼湘夫人、大司命、山鬼之類的……雲中君……雲中君……』 『哇──了不起,妳離開高中那麼久了竟然還記得。』小安說。 『但就是記不得雲中君。』我說。 『雲中君就是雲神啦。燦爛、美麗,但令人捉摸不定。』小安說。 『就像光線一樣……』文文嘆了一聲。 『那雲門怎麼跳?』我問。 『喔……我覺得他們真有創意。雲中君真的就是雲中君,他是踩在人的肩膀上跳,獨舞竟沒踩到地板耶。下面兩個舞者穿著黑色的西裝,交替舉起白色的雲中君,男人在男人的手掌裡跳舞耶。飄來飄去,動作緩慢卻又大開大闔,陽剛含著陰柔……很有祭歌的神秘感……』小安詳細說明,這時忽然手機響了。 『對不起,我的……』說著走到旁邊接電話去了。 文文也站起來,說:『我也差不多要走啦……對了佩琪,今天晚上有空嗎?我們去喝茶好不好?淡水領事館。』 『我是沒事啦……不過妳約我喝茶?』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文文有意無意地望了小安一眼,又忽然轉過來瞪著我。 『要不要嘛?』 『喔……好啦,十點半。』我愕然,她竟有點焦躁。 文文點了點頭,意思是晚上見,甩上背包走了。經過小安身邊時輕拍了她一下,小安則揮了揮手。 『喝茶呀……』我思忖。望了望系中庭的樹,走到琴管窗口翻看晚上的琴房表。 這時小安的聲音從旁冒了出來 『把我的名字塗了吧。我今天晚上不留下來了,我爸剛到家,叔叔叫我回去吃晚飯。』她擠在我旁邊,指著表格上她簽的那間琴房。 『我剛好要去吃飯呢。我載妳去捷運站吧。』 在路上,我問: 『雲中君真這麼好看,妳們好像都很喜歡。』 『是真的很不錯啊。不過我想文文更喜歡吧,她還為了這個上圖書館咧。不知道是什麼讓她很有感觸的樣子。』小安說。 『是這樣啊……啊,對了,阿耀跟妳提過了嗎?組三重奏的事。』 『三重奏?』 『是啊,我跟阿耀要回高雄開音樂會啊。場地難定,乾脆兩個人一起開,既然已經不是獨奏會了,想想再加一首室內樂好了,內容豐富些──』 音樂系很多人有個習慣,除了畢業製作,在校外再開一場。檔期如果能在畢製前固然很好,當作是熱身。難得正正式式地準備了一整套演奏會曲目,就算畢業音樂會後再彈一次,多一次歷練也是好的。外地同學通常會回自己的家鄉,多少也有讓家鄉的親友師長『驗收驗收』的意味。 『好是好啊……不過妳畢製的曲目還不夠,還要多練一首室內樂?』 『一直練畢製的曲子也是會煩哪……算是調劑調劑吧。再說,好的大提琴也是不容易遇到……』 『好了別再捧我了……曲目決定了嗎?』 『布拉姆斯怎樣?』說著說著車站已經到了。 『都行……妳再跟我說……』小安忙著把大提琴提下車。『還有……接下來要教現代舞了,一直忘記告訴妳……就瑪莎葛蘭姆、鄧肯、摩斯康寧漢那幾個……多少要知道一下……好啦,謝謝妳,掰掰。』 我送走小安之後,彎去小吃林立的那條街。因靠近學校,店家大多以做學生生意為大宗,免不了都是一些平價的像乾麵、水餃、自助餐或是搭配若干青菜和肉類的速食飯盒。雖然選擇不算少,一家家換著吃,四年下來卻也難免覺得千篇一律。我隨便拎了個雞腿飯,順便買杯飲料給我的鋼琴伴奏,想著該如何處理Richard Strauss小提琴奏鳴曲,其中幾個與鋼琴合得不是很好的段落。今天免不了又要和伴奏爭論一番了吧。 果不期然,我和伴奏對幾個和聲轉換所表現的音色上有了歧見,兩人試了又試,直到十點閉館了還不罷休,坐在系館門口又說了好一陣子,差點就忘了與文文有約。 我到淡水的時候已經遲到了,看見文文坐在靠窗的座位,左手支著頭斜斜歪在桌上,隨著店裡播放廣播節目中的音樂微微擺動。 『對不起我來晚了。』 文文擺了個無所謂的表情。 『要喝什麼,先點吧。』她說。 『那妳咧?』 『我不要再喝了,妳來之前我已經喝了兩杯黑醋栗了。』她懶懶的表示。 『妳來很久啦?』我很驚訝。 『之前沒事嘛,也不知道上哪去。』她說。 我胡亂點了個不知是哪裡出產的綠茶,在她對面坐了下來。路旁的車一台台呼嘯而過,但我卻覺得自己桌上的氣氛有點流不動的感覺── 『有事就說吧。』面對一個大一學妹我也不繞彎了。 『我有事要說?』文文笑了起來。『我沒事啊。約妳喝個茶聊聊天而已嘛。』 我看了她一眼。『少來啦,我認識妳到現在,不要說喝茶,就算是吃飯的時間剛好遇到妳也從沒邀過我,況且──』我用指節輕輕地敲了敲桌邊的帳單夾,笑說:『哪有人說要喝茶聊天,但在對方來之前自己就喝飽的了?』 文文笑了笑,沒有作聲,把眼鏡拿下來擦,又彎下桌去綁鞋帶。就這樣坐了好一會兒。 『佩琪──』 『嗯?』 『在妳的知覺裡,什麼東西是美好但又捉摸不定的?』 『音樂啊!』我毫不考慮。『我演奏一段很美的旋律十次,同樣是我,同樣的樂器,次次都美,但每次都不同──啊……保佑我最美的那一次出現在畢製音樂會上。』我忽然想到剛剛沒擺平的Strauss奏鳴曲。 『如果說對藝術的感動,那是當然的啦。畫畫冀求能抓住當下的瞬息感知,不斷變化時空中的一個小小的切片……但我說的是……呃,比較實際的東西。』文文搓著頭髮,似乎是找不到貼切的措詞。 『光線囉!』學著她下午的那聲嘆息。 『唉,也是啦……但……』 『雲中君!』看平時散漫的她忽然正經認真了起來,忍不住想逗逗她。 『欸,夠囉,妳到底是來幹嘛的?』她一副作勢要起的樣子。 『不過拿變化多端的雲來比也滿像的……』她又忽然嚴肅了起來。 『喂,妳如果是要談什麼創作想法找妳的主修老師去,這個我不行。』實在搞不清楚她的語彙。 她呵呵地笑了出來:『不是那個啦!』擺弄著杯墊。 『那妳剛說的那些又是什麼意思咧?小安說妳為了雲中君上圖書館呢。有沒有什麼要分享的?』 文文雙肘支在桌上,手掌剛好在她面前合十。 『……雲神可以讓人愛慕,但因為祂飄忽不定,沒辦法讓人據守和擁有……妳知道嗎?其實雲中君,讓我感覺到很強烈的思念和眷戀。』 我聽得出神。『唔……聽起來很像愛情……』 『對啊……嘿,要不要說說妳和阿耀之間的事?』 『嘩……妳花那麼大工夫就只是要挖我的羅曼史嗎?』我敲了她一下。 『小鬼頭……要讓妳失望囉。我跟阿耀之間一點也不浪漫。我們從國小三年級開始同班。注意,是同班喔,好,接下來是國中三年,高中再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現在是大學第四年!我十四年來幾乎每天都見到這一個人!音樂班裡女生多男生少,可偏偏就是他跟我比較好。然後……』我兩手一攤。『就這樣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啊?』文文一副不解卻又好笑的神情。『又沒有人規定你們一定要在一起!』 『唉對喔,』我嘆道。『所以我想,我大概是喜歡他的吧?』 『大概?』 『就是不討厭哪!』 『越來越奇怪了,什麼叫不討厭?』 『嘿,妳很壞耶。』我又敲了她一下。『我們是很自然很自然就……就……就在一起啦。慢火熬湯,不行嗎?』 『只因為他一直存在?』 『唔……』是因為阿耀一直存在嗎?我腦中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但嘴巴卻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又不重要,我們在一起也沒有不好啊。』 『嗯。』文文點點頭。可是我不知道她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為什麼說到這裡來?不是在說妳的雲中君嗎?』 『什麼「我的雲中君」?是妳說像愛情的,結果連妳自己也不知道妳在說什麼。』文文笑著抗議。 『像!怎麼不像?所以我說不出來啊。』 文文一邊笑一邊把摺成四等份的杯墊又攤開,抬起頭來,好像想要說什麼,眼睛一轉,卻說:『走,去散步。』
我們在淡水河堤邊走了一下。到處一片烏鴉鴉,對岸的觀音山黑得像塊煤,荒散著點點火星。沉沉黑潮一波波濃靜得像油,似暗似明。 『我只相信感覺。』文文望著對岸,忽然這樣說。 『什麼感覺?』 文文沒有回答我的話,繼續說:『可是卻又常常想,是不是有一個地方,可以讓我站在那邊,好好看看自己的感覺。就像過了關渡大橋,到了對面的八里那樣……』 『啊?』我盡量努力地看著對岸。好黑,我只想到那邊的生活一定很安靜。 『妳沒有從八里的河岸邊往台北這邊看過嗎?』我聽到她說。『晚上從那邊望回來,燈火通明的地方──我們生活的城市,就是浸泡在浪潮裡。妳再貼近水面一點,所有的光都在飄蕩哦……那個時候我比任何時候都還敏感,孤獨,可是卻又覺得平靜、安心……我覺得我現在就是泡在感覺裡……光明燦爛的這一邊……』她閉著眼。 『怎麼聽起來像發燒啊?』我插嘴道。 『喂!』她的肩膀撞了過來。 『我懂妳的意思,我懂妳的意思啦!』我一面笑一面閃。『可是妳說的感覺是什麼啊?』 『感覺就是感覺。』她孩子氣地。『就是因為無法形容所以我才信。』 『所以說妳發燒啊,才會需要找一個退燒的地方,細細地看看自己的感覺,啊……我懂妳的意思,我懂妳的意思啦……』她再度撞過來,我又趕快躲。 『妳這很像一個故事。』我揉著肩膀說。 『嗯?』 『好像是一個徒弟向師父求「道」吧?結果師父叫他去鹽水裡找鹽。徒弟說到處都找不到啊,師父叫他喝一口,問他覺得如何?徒弟說有鹽的味道。師父又再叫他找鹽,徒弟說只看到水沒看到鹽。師父說,這就對了──』 『看不到,只能嚐對吧?』文文接口,輕得像嘆息。 我們望著對面黑黑柔柔的觀音山。 就要十二點了,再沒多久宿舍的門禁時間就要到了,我說不如散了吧,下次想聊再約,她也說好。我想這麼晚了她一個女生騎車回家不太妥,反正我開車,就跟在她後面看她進了家門再走。要道再見的時候,想到文文今天整晚神色之間總有欲說之話,只是沒說,看她拿鑰匙開了公寓的鐵門── 『雲神可以讓人愛慕,但因為祂飄忽不定,沒辦法讓人據守和擁有……』 這句話不知為何跳進我的腦中,心念忽動── 『喂文文──』我在車中叫她。 『怎麼?』她轉過來應道。街燈微弱的螢光白被斑駁的暗紅色鐵門擋住,打在地上照出水泥坡不平的突起。文文前腳已經跨進門內了,全身一大半隱在黑暗中,臉上都是陰影,我感到她深邃的眼神望著我。 『雲中君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似乎看到了一個奇異的笑容。 『雲神的性別是不重要的。』 說著進門去了。
回到學校,入夜的校區靜悄悄。今夜的天空很清朗,幾乎沒有雲,所以也顯得頭頂那廣闊無窮的黑暗特別深特別厚,每次凝視都讓我覺得它還在擴張。沒有目的、但也無可懷疑地不停延伸。星星一閃一爍,蟲聲唧唧。小時候我曾天真地以為,看星星時聽到的唧唧唧唧就是星星的聲音。小孩子很輕易會這樣相信,因為蟲鳴跟星星一樣,離城市越遠越容易感受到。想一想,為什麼只有在仰望星空的時候才特別會注意到那些蟲聲呢?是不是因為不會看見人類自己製造出來的東西,所以耳朵才真正打開了? 學校的夜空我看了四年。今天特別不一樣,有一件東西的聲音大過了星星的聲音。我仰起頭來,對,是飛機。半夜的飛機?那就是長途飛行囉?我望著那架飛機劃過頭頂。忽然想到自己也馬上就要飛出這片天,美國在哪裡?我方向感不好,夜又深,根本感覺不出哪裡是哪裡。 走到宿舍,兩隻狗趴在門口,我接近時牠倆用期盼的眼神望著我,我摸摸牠們的頭抓抓下巴,掏出門卡。兩張公告貼在大玻璃門上。一張是『請勿讓狗進入』,另一張是『明日停水停電』。 『喔……討厭。』 刷卡機發出嗶嗶聲。我推開大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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