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甯《純律》之十
轉載時間:2006.01.12

10

文文拉我到外邊透氣,說是洗照片的藥水聞久了對身體不好。雖然我不覺得有吸到什麼。

走廊的另一頭通出去是一露天劇場式的廣場,正好位在山坡的露台,盡收夜氣彌漫,星光璀璨。整片原木地板,青春式的濫情遇到這就躺下了,像是到深山去玩的時候擁緊一棵大樹般。不過,我多久沒這樣了?最後一次躺在這兒是二年級上學期要結束的時候吧。一個高中舊友來看我,我們躺在這兒說了一會子話。

再來就沒再來過了。奇怪,這樣漂亮的景色每天上上下下往返宿舍和課室之間要經過好多次,但都沒停下來好好看過,就在心裡『啊,好美啊!』然後,就過了。忙嘛。想一想也沒跟阿耀來過。我們會一起去夜市,但不一起看夜景的。可能是他不特別喜歡無邊無際的景色吧。

也許我也不是那麼喜歡。學校的景色應該要是熟悉的,每天的每天都是這樣努力地生活在其中啊,可是,轉身認真看時,一切的一切,好像又不那麼熟悉。惶然了。

我喜歡阿耀,喜歡他給我的安心與安定。工作的時候是最專注的專注,玩樂的時候就到最吵的夜市去吵。那感覺是被佔滿的,不像夜景無邊無際,填又填不上,除了眼光和思慮的漂浮,還有什麼呢?

 

『要不要?』文文遞過來一只糖果盒大小的黑色鐵盒。

我認得這盒子。前年暑假去歐洲的時候看過,是一家名叫『Mars』的糖果公司,生產甜又黏牙的巧克力。鐵盒上,紅色字的Mars下邊印著One of Life’s Pleasures。

打開來,裡面卻不是糖果。我很驚訝。

『文文,我不知道妳抽菸。』我盯著那數支捲菸。

『本來是不抽,小安教的。』

又一個驚訝。

『我知道妳一定嚇一跳,所以先問妳要不要。』

『不要。』我說。

文文用火柴擦出火來點菸。

『小安本來也不蹺課,妳教的。』我搖頭。『妳們在一起還幹什麼?』

『不幹什麼,說話啊,逛街啊,看電影啊。』她晃晃手裡的菸,『還有這個。』

『虧我還把妳們想得很夢幻呢,像是妳畫她,她拉琴給妳聽之類的。』

『不,她幾乎不拉琴給我聽的,也不准我要求。』

『為什麼?』

『不知道。』她躺在地上看著自己吐出來的煙,停了一下,忽然翻過來問我,『她拉得很好吧?』

『非常好啊。』我說。『上次去屏東不是才聽過?』

『嗯,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聽懂。她好像真的很棒。』

我笑著坐起來。『是真的很棒啊。音樂欣賞而已嘛,妳一定還要專業人士評鑑啊?』

『怕漏掉什麼嘛。』她搔搔頭。『有時候實在不太了解她。』

『妳們吵架了吧?今天。』我想起小安下午接電話時的語氣。

『吵架?根本吵不起來。她只是會突然地很生氣很悲傷,也不知道為什麼。』

『那妳怎麼辦?』

『不怎麼辦,就聽她的。』

『聽她的?』

『嗯,她都叫我走。』她說,『下次見面就好了。』

『妳怎麼受得了?』

她笑了一下。『所以也許不是那種關係吧。』

『妳們沒有挑明談過?』

『嗯……可是……』文文的字含在嘴裡聲音含含糊糊,好像要說明這件事令她很吃力似的。『在相處的時候……就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卻又很具體,我們都知道那是什麼涵義……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嗯,應該知道。』

『所以……我該問她什麼?根本問不出口。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這裡……』她把手放在心上。『深深的、重重的,有時候酸酸的,好像隨時都會震動。不過,佩琪,妳知道嗎?小安好像生活在一種預感裡,就是那個東西讓她不開心的。』

『妳認識的小安好像跟我認識的不一樣。』我說。

『沒關係,妳一定也見過我沒見過的。』

『妳把她說得像人格分裂呢。』

『人本來就有很多面貌。』

『那怎麼知道哪一面才是真的?』

她搖頭。『反正也很難說哪一面是假的。』

『這倒是。無論怎麼樣都比不上一個喜歡。』我說。『不過人家給什麼妳就接什麼……太被動了吧?』

『哎,這跟拍照是一樣的嘛!有的東西就盡量把握,沒有的呢,要拍也拍不到啊。有些更是拍不下來只能用眼睛看。如果看到不想看的,也沒辦法了。不過妳說……』她本來躺著,現在轉過來用肘支著頭。『主動一點比較好嗎?』

『很有可能啊,要去爭取嘛!搞不好可以明朗一點不用這麼曖昧。情感上曖昧不是很難受嗎?』

『難不難受是一回事。不然我覺得曖昧是好的,有希望也有絕望,可能性比較大。』

『妳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我以為妳追求純粹呢。』

『純粹的希望和絕望都是墮落的。』她說。『如果感到爭辯或矛盾,就更不該去分。矛盾本身很精確,一分就不準了。』

『一天到晚這樣,心情都泡爛了。』

『反正剩下浸不壞的,會越來越明顯。』她一骨碌躺回去。『感情就是這樣。到時候就知道了。』

『妳倒挺耐心。』我也躺下去。

既然提到感情,我也就零零散散地講起我和阿耀的事。雖然覺得沒什麼特別值得提,不過要講也還真不少。本來是要講他,講一講又講到我,再講又能講回他那去。妳知道的我們認識太久了,我說。小學可能座位隔太遠所以沒什麼印象,他就是班上術科突出的學生而已。國中開學的第一天,我在上學途中踩到氣味很重的狗屎,站在教室後門的外邊覺得很倒楣。第一堂課的老師已經來了,我還在那邊踹鞋底,阿耀過來叫我把鞋子脫在門外,拿了張乾淨的白紙放在我座位底下,讓我的新白襪不至於跟地板磨整天。於是乎我才注意到這個已經在小學同班四年的同學,眼睛很小,看起來斯斯文文但很愛打籃球,電動造詣還很不低。那個時候我學人家叛逆,只坐公車都可以在外邊玩到十一點才回家。爸媽有一次急得要報警。我被痛罵了一頓,但那次讓我發現學校附近的遊樂場新進了立體版的『快打炫風』。爸媽不再讓我坐公車上下學,剛好阿耀上學的路會經過我家,爸拜託阿耀的媽,接送的時候連我一起打包。放學後不能晃了,我便自修課的時候翻牆出去玩。其實要弄張請假卡從正門走出去也很容易,但就是想翻牆,翻過去的剎那白制服好像充了氣,落地時不懂緩勁震得胸腔隱隱作痛心臟的位置好清楚。我還拉阿耀一起去,那時他正對『快打炫風』沒有免疫力,真是一拍即合。阿耀看起來相貌實在太規矩,看他翻牆好好笑。打完電動再去吃碗蚵仔麵線才回學校,順利得很都沒惹到麻煩。直到一次少年隊臨檢,我們又是嚇又是笑,從太平門直通樓梯跑了十幾層樓。再不敢去了。阿耀說沒關係他家也有,只不過不是大螢幕。我便開始找他伴奏,到他家去練習,練完後兩個人就可以玩一會兒。可能是受他練琴認真玩也認真的影響吧?我的小提琴在那段時間裡竟然突飛猛進,兩個人在音樂比賽裡都拿了獎。真是好玩伴好拍檔,算是很痛快的日子,那個時候,連受罰都是心甘情願的。

『很來勁嘛。』文文說。

是啊,其實上了高中也還是來勁的。那是第一志願的高中,教我們要給那股勁安一個名目。越早立志的人就是越早進場,越早『開始存在』,阿耀這樣跟我說,繼續幫我伴奏,兩個人也繼續在音樂比賽裡拿獎,還是很意氣風發的。班主任疼,學弟妹更是尊敬我們,認為是『傳奇的一對』,愛情學業兩得意。但我開始不太了解什麼是心甘情願。本來只顧拉琴拉得好好的,但現在學校告訴我們學科讀不好要留級,生活開始雜七雜八地變化。先是阿耀不打籃球了,怕傷手。全國高校籃賽HBL南區預賽每年都在我們學校辦,歡呼與喝采聲穿過操場傳到教室聽得我好心煩。看完譜讀完書眼睛再受不了遊戲機的螢幕,可是我好懷念把對手K.O.,對方直摔出去的那一剎那。賭氣把書都放在學校不拿回家讀了,上課聽一聽當堂背一背就算,學妹說我好酷,其實卻是讀了不甘願,不讀考壞了也不甘願,不上不下,乾脆裝死,在意就強迫假裝成不在意。好不容易習慣了些,學科成績當然就是下滑了,不過沒低到影響升學的地步。練完琴不唸書,發呆個一兩個小時上床睡覺,隔天再去上學。

不打電動了,我們改逛夜市。不過不是想去就去,而是一個禮拜固定去一次,月考完那天再加一次,讀書不忘寓樂,我們要繼續當能讀能玩的高中生,但怎麼說國中時翻牆的那股氣還是沒了。我們遊走在一攤攤烤香腸、紅豆餅、大阪燒、霜淇淋、愛玉冰、鐵板燒、臭豆腐、小火鍋之間,逛十元雜貨攤、很醜的太陽眼鏡、手機吊飾、廉價手錶、卡通大浴巾、一百元流淚價的衣服。差不多這些都走完就分手各自回家。阿耀時間總抓得很準,回家後可以再彈一個小時的琴。他聽說大陸音樂高中的學生花在琴上面的時間跟我們坐在教室聽課的時間一樣長。

季節轉轉轉,我們上大學,真是不可思議,同窗十載像古人一樣,而且還是一樣練琴吃消夜逛夜市。阿耀說演奏家的路太窄,能彈又能做研究未來的路會寬一些,所以要深入作曲家生平、背下作品編號、鑽研時代風格……

他是個好務實,又好可靠的人。給人好強的生活感,不會亂想、不會迷失……不懂?我給妳舉個例子,有一次我們騎車出去遇到大塞車,就在車陣裡鑽來鑽去,我坐在後面抱著他,他忽然說,欸,待會到前面很窄的地方,自己夾緊啊!說到這裡文文已經笑出來。我也笑了,說:妳也會覺得好笑吧,他頭也不回,用好正經的語氣叫我在大馬路上夾緊他!妳不要看我們這麼久了,我臉紅死了!他叫我注意就可以了嘛!那一刻我覺得我真是喜歡他,這麼認真、這麼坦白,光從騎車都可以看出來。他送我回家,都是眼看我門關上了才會走。有一次我故意掏鑰匙掏很久,他照樣等。沒有一次例外的。我啊,每次進到書局,看到什麼『簡明╳╳字典』,就會想到他,他最適合『簡明』這兩個字了……我一直說著。

『不過到今天,之間感覺變得很奇特了。我總想跟他說什麼,可是又發覺沒什麼好說。』

『你們第一次約會是什麼時候啊?』

這句話像塊硬東西般地砸進來。

『啊?』

『第一次約會。』文文重複。

我回神,剛剛那些回憶的敘述跟我一起呆成一片。年輕的氣、青春的意氣風發、相識十四年的男朋友、十八年的小提琴……

搞什麼啊?

『不記得了耶。』

躺在即將要離開的校園裡說出這句話,我五味雜陳。好像被丟到某個陌生地方去,有東西要重新開始。也許根本也不是什麼重新開始,而是心中又長出些其他的東西了,過往不是被破壞而是被覆蓋,新與舊,輕與重,互糾互纏。

不管了,我打算看著天慢慢泛白,就像剛上大學時爸爸開夜車帶我北上那天一樣,看著太陽緩緩透透透,穿出雲。今天卻不知是怎麼了,才一留神天已經從黑跳到白。我轉頭看看身邊的文文,一夜沒睡,她臉色青白,眼睛的黑更往深處黑去。我說妳的臉色不好,她說妳也是。我們的情緒卡在夢與醒的狀態之間,很無力。

一直到早餐店開了門我們才得到解救。撒著蔥花滴了辣油的熱鹹豆漿配著煎蛋、燒餅油條。吃著這些我們的話題回到地球表面,一般家常。

回到宿舍房間還不到早上六點,室友都還在睡。我刷牙洗臉換衣服上床睡覺。

三重奏又排練了幾次,快要音樂會了。小安依然神情愉快地來練習,還會跟阿耀打鬧。她不再缺課,舞蹈鑑賞課跟往常一樣,與我和文文,三個人坐在一起,逮到空檔就要聊天。我想我們一定很吵。不過嚴格說起來大部分的時候都是我和小安在講,說到有趣的話題她比我還話多,夾著清脆的格格笑聲,興奮熱切的神情很可愛,讓人覺得她可以在那個活力純真的十八歲停留很久的樣子。以前我是不會懷疑的,可是現在知道,小安似乎是帶著一種極眷戀又憂傷的不穩定調子在跟文文相處,跟我們其他人都不一樣。我不覺得她是雙面人,只覺得她幹嘛如此辛苦。我對發生在同性之間的感情向來沒有偏見,而且在藝術學校裡這種事根本不稀奇,雖然不至於明目張膽,但基本上接受態度還算開放。我想她可能是有點自我認同上的問題吧,但也有可能如文文所說──未必是那回事。老實說日常生活上我並不察覺她特別與女孩親近,相反的她還挺受系上男生歡迎,相處很自然,也不會因為受歡迎而姿態高或驕傲什麼的。也許性格上小安真的有外人不知的複雜,可是基本上像她這樣活躍,家庭的狀況又使她從小就得自主,遇到疑惑困難應該很快就能自己解決掉吧。更何況成長這種事,誰也替不了誰。

 

五月底六月初的時候下了不少雨。不太爽快的潮濕,飽和到讓人也想把自己擰一擰。我決定選擇紐約的研究所。是考慮了好多好多的細節才好不容易底定的,可是當別人問起,我卻說不清是哪個環節讓我下的決定。阿耀帶我去7-Eleven,用DHL快遞把入學表格、應檢附的材料寄回美國去。在櫃台等著填寫表格的時候,隔著玻璃窗看到在外面顧車的阿耀關心地注視我,心裡只想,我要出國了他卻得留下不知道是什麼感覺。羨慕?不捨?還是,現實就是這樣,理所當然?

營業員把那些封在DHL專用的、紅白兩色厚紙板大信封裡的資料表格收走時,我還是不可避免的覺得自己太輕率地下了會影響未來的決定,付錢的時候幾乎是驚慌了,收銀機喀答跳開那一剎那甚至很戲劇化地覺得『人生的顏色』變了,直到收銀員把發票遞到我手上才正常回來,什麼都沒變,發票也都還是白色的發票。

 

五月結束,時序進入六月。那年五月的最後一天是跟戲劇系室友一起度過的,我們很少一起吃飯,那天竟然一起吃了火鍋,所以記得很清楚。那是週末,灰鼠色的天空又在下雨,而且還綿密地下了整天。整棟學生宿舍安安靜靜的很多人都回家了,像聲樂室友就是。只剩我們兩個人。將要畢業,除了等畢業典禮外沒什麼別的事,下雨天又不想出去就在宿舍裡散漫地東摸摸西摸摸,整理一些物品,為了什麼東西要寄回老家,什麼東西要寄去美國而傷腦筋。戲劇系室友則埋頭構思她準備要在期末提出的劇本。她的畢業典禮是明年,戲劇系是要唸五年的。

傍晚的時候雨停了,不過看來只是短暫的,天仍然陰得一臉悲淒馬上會繼續下。不約而同我們為晚餐煩惱了起來,假日好多店都沒開,要吃飯得到遠一點的地方去。但這時候騎車出去吃,一定得淋雨回來。討論了一下我們決定到位於學校後面的二十四小時營業頂好超商買簡單的材料回來煮火鍋,順便祛濕氣。

下雨天超市裡人也少。我們買了香菇、金針、青菜、豆腐、肉,還有蛋,也買了粉絲,湯底則準備用牛頭牌高湯罐頭和罐裝泡菜來製作。六罐裝的啤酒在打折,也提了回來。

回到房間後,室友照例扭開她的MTV台,我們聽著歌,一邊用電磁爐燒湯,切洗食材。室友還講她劇本的故事給我聽,說她很喜歡那種似乎是分離但是實質上卻有關聯的主題,然後就扯了一大堆例子,什麼政治、經濟、物理、到親子、男女、戀人,甚至母體分娩,我聽得糊裡糊塗。

『這種關係真是太微妙囉,到處都有。』她說。『這就是世間的構成啊。』她得意地繼續一以貫之,『要不要我分析妳和阿耀的關係給妳聽?』

我眼睛瞥過去,『什麼跟什麼啊?』

『在我看來你們的關係也是很有趣啦。那個先不提,妳要出國了你們沒談過什麼嗎?』

『要談什麼?』

『嘿,聽妳的口氣也知道妳沒什麼要談。』她笑得像是捕捉到什麼似地。

『這樣不對?』我問,忽然有被冒犯的感覺,我不喜歡她那種輕率又有些傲慢的笑。

『對對對,沒有什麼不對。』可是她還是在笑,拿著啤酒瓶晃啊晃。『你們是沒有一起出去啦,不然就可以先登記結婚啊什麼的,妳知道的,可以保夫妻險,兩個人找房子也比一個人找容易。』

『現在是在講笑話嗎?』我放下筷子。

『別認真別認真。哪,給妳。』她夾了朵香菇給我。『不過我說的真的是很實際的事情。』

『不要把妳寫劇本的那套拿到現實生活來,我不要給自己製造麻煩。』我又拿起筷子繼續吃。『說我,那妳自己咧?』

我指的是她男朋友。住在一起兩年了,我和聲樂室友對她的私生活都不甚了解,只知道她從高中開始就有個穩定交往的對象,不過這本身是滿難想像的,第一,她表現得實在不像有男朋友的樣子,不覺得她有在約會,而且不論跟誰講電話都是一個樣子,我們無法確定她的情人到底有沒有在打電話給她。第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學戲,人又太精明洞澈,她說起感情的那種冷靜與淡然,是完全不帶情感的,有種站在邊緣觀看、什麼都看穿了的感覺。如果有什麼熱情可能也都投到劇本裡去了吧。

『我?問題不在我。怎麼說我也要先畢業,找事做養活自己。他要不要娶我是他的事。』

『他要娶妳,妳就嫁啦?』

『那就看那個時候我想不想嫁啊。反正這種事情久了就是這樣。』她滿不在乎地說。『我是沒差啦,妳也是長跑的人,應該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我就是不知道。我甚至連自己會變成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再說他要當兩年兵,還有研究所,就算這些都做完了,也還沒有事業。』我揮揮筷子。『根本變數還一堆。』

『會說出這種話代表妳也是變數喔。』

『就知道妳一定會這樣說。』我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感情受到質疑,不服氣。

『別俗了,這麼久了,也不是小孩子,還要我每天跟他說我愛他嗎?他也不是這種風格。』我頓了一下,繼續反擊:『妳也別裝瀟灑,難道妳男朋友已經有事業,一切穩定?』

『是啊。』她很乾脆地。

『喔,那,好吧……他……比妳大不少歲吧?』

『唔,還好啦。』她輕率地。『我跟他交往的時候他就在工作了。』

『妳高中的時候他就在工作了?什麼工作?』

『老師啊,他是我高中國文老師。』她輕描淡寫的。

我差點沒被湯燙到。

『我的天,師生戀啊?』

『拜託別土了,妳沒那麼保守吧。男未婚女未嫁,雙方承擔得下來,這有什麼問題?』她一副『幹嘛大驚小怪』的神情,抽衛生紙給我。

『妳現在成年了理論上當然沒問題。不過……』我接過衛生紙。『家人總會說什麼吧。』

『哼,當然永遠有人有話說,這種事少得了嗎?就算家人沒話說,路人甲乙丙也不會全是啞子。』

『所以妳從不跟我們提?』

『什麼提不提,我才沒那麼無聊。人生本來就是這樣子。承擔得下來那最好,受不了,那又怎樣?日子還不是一樣在過。』

『妳這是樂觀還是悲觀?』

『這叫實際。』

她說到實際就像個句點,我接不下話了。便吃菜喝啤酒,對MTV發表亂七八糟的評論,說了一堆沒營養的話,不過覺得很暢快。我忽然想起阿耀,便打電話給他問他吃飯了沒。兩個女生吃不完那麼多東西,可以拿小鍋裝到男宿給他吃。室友在旁邊說,又不是大一小女生,女生拿著食物在宿舍門口等男生是她很不能接受的情節,叫阿耀直接過來。

『虧妳要大五了,男生怎麼可能說要來女宿就可以來?』

她喝著啤酒。『可以的。我跟舍監阿姨說我明天要交報告電腦卻突然壞了,她非讓他進來不可。可是那些要先收起來。』

她指那些因為下雨天而晾在室內的內衣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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