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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世上的偷兒來,百分之一百是貪心勢利、六親不認的傢伙。我當年雖然沒有拜師,悄悄出道,這個道理不用人教,卻也弄得清楚明白。
我東張西望,眼睛不放過家裏一桌一椅,最後停留在我親生父母身上,要實習做偷兒,先拿他們來下手,被捉到了也好辦些,不會真正交給警察局。
我仔細的打量打量這兩個假定受害人。他們為人方正本分,對自己刻苦、謹嚴,對旁人寬厚憐憫,做事情負責認真,對子女鞠躬盡瘁,不說人長短,不自誇驕傲,不自卑,不自憐,積債不會討,付錢一向多付──
我從來沒有好好計算過自己父母大人,今兒這麼細細一看,他們這兩位除了外表風度神采還對付得過去之外,這裏面那些東西,可早已過時啦!不時興的渣子啦!別人不要的東西,他們卻拿來當珍珠寶貝啦!再加上幾十年前碰到一個「基度山大伯爵」之後,這兩個人變得越來越傻,愚不可及,連我這空心人,要偷偷他們可也真沒有什麼好處。
想想偷兒就算實習階段,這兩個傻子可也不值得一試,不偷,不偷。
出門去打了一個圈子,空心人餓了十四年,頭重腳輕,路都走不穩,這一累,摸著牆爬回家來,不再考慮,趁著父母大人在午睡,就把他們那點不可口的東西,拿來塞了下去,消不消化我可不在乎,先填了這個蜂巢似的大洞洞再做打算。
偷了自己父母,不動聲色,眼看案子沒發,看準姐姐,拿她給吃下去,做下一個受害者。
這個女娃兒,大不了偷兒兩三歲,溫柔敦厚,念書有耐性,對人有禮貌,冬天騎車上學不叫冷,高中住校吃大鍋飯不翻胃,兩隻瘦手指,指甲油不會塗,彈鋼琴、拉小提琴卻總也不厭──我將她翻來覆去看,又是一個傻瓜。
請妳學音樂,就是要妳做歌星賺大錢,妳怎麼古典來古典去,鼻子不去墊高,頭髮不去染黃,妳這一套不時髦,不流行,我想來想去不愛偷,看在自己人的份上,吃下妳一點點,心裏可是不甘心不情願。
案子既然是在家裏做開的,只好公平一點,給它每個人都做下一點,免得將來案發了不好看。
大弟弟我本來是絕對不敢去偷他的,他是花斑大老虎兼小氣鬼,發起脾氣來老是咬人的腳,我一旦偷他還了得嗎?先不給他咬死也算運氣了。
有這麼一天,老虎回來了,走路一跛一拐,長褲子蓋著老虎腳,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對。等老虎吃完飯,怕熱,脫了長褲看電視,這一望,了不得,空心人尖聲大叫,招來全家大小爭看老虎。
這隻花斑大虎,從爪子到膝蓋,都給皮肉翻身,上面還給武松縫上了一大排繩子哪。
空心人蹲下來,一聲一聲輕數虎爪上的整齊針線,老虎大吼一聲:「看個鬼啊!我跌破了皮,妳當我是怪物?」
空心人靈機一動,一吼之間,老虎膽給偷吸過來了,這傻畜牲還不知不覺,空心人背向失膽者,嘿嘿偷笑不已。
再說,老虎也是小氣鬼,小氣鬼也,你丟我撿也。
空心偷兒流鼻涕,向老虎要衛生紙,他老給半張。偷兒半夜開大燈偷顏如玉,他給送支小蠟炬進來好作案。姐夫請吃統一牛排,這隻飢餓的虎居然說:「我不吃牛,我吃鈔票,你請餵我現款最實惠。」
你說這隻陳家虎,小氣鬼,是真的吧!他又是個假的。
永康街那個職業乞丐,你且去問問看,這好多年來,是不是有隻花毛大虎爪,老是五十一百的塞了他去吃牛肉麵?這一隻寶寶,真是又傻又假,紙老虎也。
偷兒偷了他那麼一點點仁心仁術,節儉實在,也真沒高了多少道行。虧本虧得很大。
小弟弟,本是一代豪傑,值得一偷。
沒想偷兒不看牢他,這師大附中的「良心紅茶」給他打球口渴時喝多了,別的倒也沒什麼,肚子裏一些好東西,都給這紅茶沖來沖去就給良心掉了。
看我這個弟弟,「排座次」是倒數第一,論英雄可是文的一手,武的一手。
他,操守、品格、性情、學識,樣樣不缺,外表相貌堂堂,內心方方正正。這還不算,乒乓、撞球、橋牌,殺得敵人落花流水,看得空心姐姐興奮落淚。
空心偷兒靜待此弟慢慢長成,給他偷個昏天黑地。
這個么弟,父親花了大錢,請他繼承父志,就是希望他吐出「良心良茶」,將這吹牛、拍馬、勢利、鑽營、諂媚、詐欺這些大大流行,而老子當年沒趕上的東西,給去用功念來,好好大顯身手光宗耀祖一番。
不巧么弟交友不慎,引上歧途。
厚黑學,他不修;登龍術,他不練;學業已竟,大器未成也,嗚呼。
這是么傻!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