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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兩萬人居住的小城裏租不到房子。我們搬進了一房一廳連一個小廚房的公寓旅館。收入的一大半付給了這份固執相守。
安置好新家的第三日,家中已經開始請客了,婚後幾年來,荷西第一回做了小組長,水裏另外四個同事沒有帶家眷,有兩個還依然單身。我們的家,伙食總比外邊的好些,為著荷西愛朋友的真心,為著他熱切期望將他溫馨的家讓朋友分享,我曉得,在他內心深處,亦是因為有了我而驕傲,這份感激當然是全心全意的在家事上回報了他。
島上的日子歲月悠長,我們看不到外地的報紙,本島的那份又編得有若鄉情。久而久之,世外的消息對我們已不很重要,只是守著海,守著家,守著彼此。每聽見荷西下工回來時那急促的腳步聲上樓,我的心便是歡喜。
六年了,回家時的他,怎麼仍是一樣跑著來的,不能慢慢的走嗎?六年一瞬,結婚好似是昨天的事情,而兩人已共過了多少悲歡歲月。
小地方人情溫暖,住上不久,便是深山裏農家討杯水喝,拿出來的必是自釀的葡萄酒,再送一滿懷的鮮花。
我們也是記恩的人,馬鈴薯成熟的季節,星期天的田裏,總有兩人的身影彎腰幫忙收穫。做熱了,跳進蓄水池裏游個泳,趴在荷西的肩上浮沉,大喊大叫,便是不肯鬆手。
過去的日子,在別的島上,我們有時發了神經病,也是爭吵的。
有一回,兩人講好了靜心念英文,夜間電視也約好不許開,對著一盞孤燈就在飯桌前釘住了。
講好只念一小時,念了二十分鐘,被教的人偷看了一下手錶,再念了十分鐘,一個音節發了二十次還是不正確,荷西又偷看了一下手腕。知道自己人是不能教自己人的,看見他的動作,手中的原子筆啪一下丟了過去,他那邊的拍紙簿嘩一下摔了過來,還怒喊了一聲:「妳這傻瓜女人!」
第一次被荷西罵重話,我呆了幾秒鐘,也不知回罵,衝進浴室拿了剪刀便絞頭髮,邊剪邊哭,長髮亂七八糟的掉了一地。
荷西追進來,看見我發瘋,竟也不上來搶,只是依門冷笑:「妳也不必這種樣子,我走好了!」
說完車鑰匙一拿,門碰一下關上離家出走去了。
我衝到陽台上去看,淒厲的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哪裏肯停下來,車子刷一下就不見了。
那一個長夜,是怎麼熬下來的,自己都迷糊了。只念著離家的人身上沒有錢,那麼狂怒而去,又出不出車禍。
清晨五點多他輕輕的回來了,我趴在床上不說話,臉也哭腫了。離開父母家那麼多年了,誰的委屈也受下,只有荷西,他不能對我兇一句,在他面前,我是不設防的啊!
荷西用冰給我冰臉,又拉著我去看鏡子,拿起剪刀來替我補救剪得狗啃似的短髮。一刀一刀細心的給我勉強修修整齊,口中嘆著:「只不過氣頭上罵了妳一句,居然絞頭髮,要是一日我死了呢──」
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令我大慟,反身抱住他大哭起來,兩人纏了一身的碎髮,就是不肯放手。
到了新的離島上,我的頭髮才長到齊肩,不能梳長辮子,兩人卻是再也不吵了。
依山背海而築的小城是那麼的安詳,只兩條街的市集便是一切了。
我們從不刻意結交朋友,幾個月住下來,朋友雪球似的越滾越大,他們對我們真摯友愛,三教九流,全是真心。
週末必然是給朋友們佔去了,爬山,下海,田裏幫忙,林中採野果,不然找個老學校,深夜睡袋裏半縮著講巫術和鬼故事,一群島上的瘋子,在這世外桃源的天涯地角躲著做神仙。有時候,我快樂得總以為是與荷西一同死了,掉到這個沒有時空的地方來。
那時候,我的心臟又不好了,累多了胸口的壓迫來,絞痛也來。小小一袋菜場買回來的用品,竟然不能一口氣提上四樓。
不敢跟荷西講,悄悄的跑去看醫生,每看回來總是正常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