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1十字架
它躺在一個大花搪瓷的臉盆裏,上面蓋了一大堆彩色的尼龍珠串和髮夾,整個的小攤子,除了十字架之外,全是現代的製品,翻到這古舊的花紋和造型,我停住了。然後將它拿出來,在清晨的陽光下琢磨了一會兒,只因它那麼的美,動了一絲溫柔,輕輕問那個賣東西的印地安女人:「是妳個人的東西嗎?」她漠然的點點頭,然後用手抓一小塊米飯往口裏送。十字架的頂端,可以掛的地方,原先紮著一段粗麻繩,好似一向是有人將它掛在牆上的樣子。
「妳掛在家裏的?」我又問,女人又點點頭。她說了一個價錢,沒法說公不公道,這完全要看買主自定的價值何在。我沒有還價,將要的價錢交了出去。
「那我就拿走啦!」我對那個女人說,心底生起了一絲歉疚,畢竟它是一個有著宗教意義的東西,我用錢將它買了下來,總覺對不住原先的主人。
「我會好好的給妳保存的。」我說,攤主人沒有搭理我,收好了錢,她將被我掏散的那一大堆珠子又用手鋪平,起勁的喊起下一個顧客來。
那是在一九八一年的厄瓜多爾高原的小城Rio Bamba的清晨市集上。
2別針
圖片中那個特大號的老鷹形狀別針看起來和十字架上的彩色石頭與鐵質是一個模樣的。事實上它呈現在我眼前時已是在秘魯高原接近「失落的迷城」瑪丘畢丘附近的一個小村子裏了。那個地方一邊下著大雨一邊出大太陽,開始我是為著去一個泥土做的教堂看印地安人望彌撒的,做完彌撒,外面雨大,躲到泥濘小街的一間店舖去買可樂喝,就在那個擠著牙膏、肥皂、鞋帶、毛巾和許多火柴盒的玻璃櫃裏,排列著這幾個別針,這一個的尺寸大如一只煙灰盤,特別引人。老闆娘也是一位印地安人,她見我問,就拿了出來,隨口說了一個價,我一手握著別針,順口就給她就地還錢,這一場遊戲大約進行了四十五分鐘,雙方都累了,結果如何買下的也不記得,只想到討價還價時一共吃了三支很大的玉米棒。是這一只大別針動的心,結果另外三只就也買下了,有趣的是,其中三只都是以鷹做為標記而塑成的。可是鷹的形狀每隻都不同,只有圖中右下第二個,是一隻手,握著一束花,就因為它不是鷹,在講價時老闆娘非常得理的不肯因為尺寸小而減價。事實上,它們也不可能是銀的,但是賣的人一定說是銀的,她沒有注意到「時間」在這些民俗製品上的可貴,堅持是銀的。於是,我也就買了,算作秘魯之行的紀念。
3雙魚
深夜的街道斜斜的往上通,她的攤子有一支蠟燭在風裏晃。天冷,地勢海拔四千公尺,總是冷的,尤其在夜裏。我停下來買一條煎魚,魚是煎好的,放在報紙下面,印地安女人很自然的要將魚放回到油鍋內再熱給我。看到地上紙盒子裏還睡著一個娃娃,不忍她為了我一點小生意再麻煩,再說玻利維亞的首都拉巴斯當時是要戒嚴的,我催著她要付錢,說冷魚也很好吃,快賣了給我收收攤子回去吧!那個女人仍然要給我煎,一面下鍋一面問我幾點了,我告訴她,她起身緊了一緊披風,急著收攤子背娃娃,就在那時候,我發現她的身上、胸口,晃動著兩隻銀色的魚,是晃動的,好似在游著一般閃閃發光。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摸。「妳賣不賣這對魚?」問著自己先臉紅了。那女人愣了一下,怕我反悔似的急急的說:「賣的,賣!」唉,我是個討厭的人,利用了別人小小的貧窮。我們雙方都說不出這雙銀魚該付多少錢才好,對著微笑,都很不好意思,最後我說了價,問她夠不夠,她急忙點頭怕我要反悔,急著將銀魚從自己身上拿下來。魚下來了,夜風一吹,吹掉了她沒有別針的披風。
「我還有老東西。」她說,要我第二天去街上找她,我去了,第二天晚上,她給了我照片下面的兩副紅石頭的耳環,也是我出的價,她猛點頭。拿下了她的家當,有好一陣心裏不平安,將耳環用手帕包了又解,解了又包。好幾年來,這個女人的身影和她的攤子,還有那個嬰兒,一直在我的心裏參雜著一份內疚不能退去。我想,再過幾年如果回去拉巴斯,我要將這幾樣東西送回給那個女人,畢竟,這是她心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