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走在日光大道【三毛逝世30週年紀念版】

  • 作者:三毛
  •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出版日期:2021/09/13

  • 定價:380元
  • 優惠價:79300
  • 優惠期限:2025/12/31止

  • ISBN:978-957-33-3757-7
  • 系列:三毛典藏
  • 規格:平裝/304頁/14.8x21cm/普通級/部分全彩印刷
  • 分類: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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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里奧龐巴的星期六露天市集,真是世上僅存的幾個驚喜。
一般來厄瓜多爾的遊客,大半往著名的北部沃達華羅的市集跑,那兒的生意,全是印地安人對白人,貨品迎合一般觀光客的心理而供應,生活上的必需品,便不賣了。
這兒的市集,近一萬個純血的印地安人跑了來,他們不但賣手工藝,同時也販菜蔬、羊毛、家畜、布料、食物、衣服、菜種、草藥……
滿城彩色的人,繽紛活潑了這原本寂靜的地方。
他們自己之間的交易,比誰都要熱鬧興旺。
九個分開的大廣場上,分門別類的貨品豐豐富富的堆著。縫衣機就在露天的地方給人現做衣服,賣掉了綿羊的婦人,趕來買下一塊衣料,縫成長裙子,正好穿回家。
連綿不斷的小食攤子,一隻隻「幾內亞烤乳豬」已成了印地安人節日的點綴,賣的人用手撕肉,買的人抓一堆白飯,蹲在路邊就吃起來。
但願這市集永遠躲在世界的一角,過他們自己的日子,遊客永遠不要知道的才好。
印地安人的衣著和打扮,經過西班牙人三四百年的統治之後,已經創出了不同的風格。
市集上的印地安男人沉靜溫柔而害羞。女人們將自己打扮得就像世上最初的女人,她們愛花珠子、愛顏色,雖然喧譁笑鬧,卻也比較懂得算計,招攬起生意來,和氣又媚人。
那些長裙、披肩、腰帶,和印加時代只有祭司和貴族才能用上的耳環,都成了此地印地安女子必有的裝飾。
歐洲的呢帽,本是西班牙人登陸時的打扮,而今的印地安人,無論男女都是一頂,不會肯脫下來的。
沃達華羅那邊的族人又是一種,那兒的女人用頭巾,不戴帽子。她們穿闊花邊的白襯衫。
雖說統稱印地安人,其實各人的衣著打扮,甚而帽簷的寬狹,都因部落不同而有差異,細心的人,觀察一會兒,便也能區分了。
在我眼中,印地安人是世上最美的人種,他們的裝飾,只因無心設計,反倒自成風格。而那些臉譜,近乎亞洲蒙古人的臉,更令我看得癡狂。
高原地帶的人大半生得矮小,那是大自然的成績。這樣的身材,使得血液循環得快些,呼吸也方便。起碼書本中是如此解釋的。
看了一整天的市集,沒有買下什麼,這份美麗,在於氣氛的迷人,並不在於貨品。
賣東西的印地安人,才是最耐看的對象。
坐在街邊地上吃烤豬時,偷偷的細聽此地人講契川話,付帳時,我亦學了別人的音節去問多少錢,那個胖胖的婦人因此大樂。
便因我肯學他們的話,賣烤豬的女人一面照顧她的豬,一面大聲反覆的教我。很疼愛我的樣子。
教了十幾句,我跑去別的攤子立即現用,居然被人聽懂了。他們一直笑著,友善的用眼睛悄悄瞟著我。
黃昏來臨之前,鎮上擁擠的人潮方才散光,一座美麗的城鎮,頓時死寂。
我爬上了城外小丘上的公園,坐在大教堂的前面,望著淡紅色的雲彩在一片平原和遠山上慢慢變成鴿灰。
呼吸著稀薄而涼如薄荷的空氣,回想白日的市集和印地安人,一場繁華落盡之後所特有的平靜充滿了胸懷。
再沒有比坐看黃昏更使我歡喜的事情了。

次日早晨,當我抱著一件厚外套,拿著自己的牙刷出旅舍時,一輛旅行車和它的主人華盛頓,還有華盛頓的太太及一男一女的小孩,已在門外站著等了。
車子是前晚在小飯店內跟老闆談話之後去找到的,不肯只租車,說是要替人開去。
那位叫做華盛頓的先生本是推土機的機械師,星期天才肯出租車子。他的名字非常英國。
我要去的一群印地安人村落,大約需要幾小時的車程在附近山區的泥沙路內打轉。華盛頓說,他的家人從來沒有深入過那兒,要求一同參加,我也一口答應了。
只有米夏知道,如果附近果然找到那片在我強烈感應中定會存在的湖水,我便留下來,住幾日,幾天後自會想法子回鎮。
這一路來,米夏的興趣偏向美洲殖民時代留下來的輝煌大建築與教堂,還有數不清的博物館,這一切在在使他迷惑驚嘆。畢竟他來自一個文化背景尚淺的國家,過去自己看得也不夠。
我因教堂及博物館看得不但飽和,以前還選了建築史,那幾場考試不但至今難忘而且還有遺恨,不想再往這條線上去旅行。
嚮往的是在厄瓜多爾這塊尚沒有被遊客污染的土地上,親近一下這些純血的印地安人,與他們同樣的生活幾天,便是滿足了。
於是米夏選擇了鎮內的大教堂,我進入高原山區,講好兩人各自活動了。
這趟坐車去村落中,米夏自然跟去的,他獨自跟車回來便是了。
這樣開了車去山區,華盛頓盡責的找村落給我們看,那兒的印地安人,看見外人進來,便一哄而散了。
因為無法親近他們,使我一路悶悶不樂。
眼看回程都來了,我仍然沒有看見什麼,一條沒有經過的泥路橫在面前,心中不知為何有些觸動起來,一定要華盛頓開進去。
「這兒我沒有來過,據說山谷內是塊平原,還有一片湖水──」他說。
聽見湖水,我反倒呆了,說不出話來。
我們又開了近四十分鐘的山路。
那片草原和水啊,在明淨的藍天下,神秘的出現在眼前,世外的世外,為何看了只是覺得歸鄉。
「你們走,拜託,米夏不許再拍照了!」我下了車就趕他們,湖邊沒有車路了。
遠處的炊煙和人家那麼平靜的四散著,沒有注意到陌生人的來臨。
這時華盛頓的太太才驚覺我要留下,堅決反對起來。
「我一個人進村去找地方住,如果找到了,出來跟你們講,可以放心了吧!」
過了四十分鐘不到,我狂跑過草原,拿起了自己的外套和牙刷,還有一盒化妝紙,便催他們走了。
「過幾天我來接妳!」米夏十分驚怕的樣子,依依不捨的上車了。
他不敢跟我爭,贏不了這場仗的。雖然他實在是不很放心。
車子走了,草原上留下一個看上去極渺小的我,在黃昏的天空下靜靜的站著。
在台灣的時候,曾經因為座談會結束後的力瘁和空虛偷偷的哭泣,而今一個人站在曠野裏,反倒沒有那樣深的寂寞。我慢慢的往村內走去,一面走一面回頭看大湖。
誤走誤撞,一片夢景,竟然成真。
有時候我也被自己的預感弄得莫名其妙而且懼怕。

她叫做「吉兒」,印地安契川語發音叫做 ㄐˋㄧ ㄦ。
我先是在她的田地上看動物,那兒是一匹公牛、一匹乳牛、一隻驢子和一群綿羊。
一站在那兒,牛羊就鳴叫起來了。
吉兒出門來看,並沒有看我的人,眼睛直直的釘住我脖子上掛的一塊銀牌──一個印地安人和一隻駱馬的浮雕便在牌子上,骨董店內買來的小東西。
她也沒問我什麼地方來的,走上前便說:「妳的牌子換什麼?我想要它。」
她的西班牙語極零碎,拼著講的。
我說留我住幾日,給我吃,我幫忙一切的家務,幾天後牌子給她,再給一千個「蘇克列」──厄瓜多爾的錢幣。她馬上接受了。
我就那麼自然的留了下來,太簡單了,完全沒有困難。
吉兒有一個丈夫和兒子,兩間沒有窗戶只有大門的磚屋。
第一天晚上,她給了我一張蓆子,鋪在乾的玉米葉堆上,放了一個油燈,我要了一勺水,喝了便睡下了。隔著短木牆的板,一隻咖啡色的瘦豬乖乖的同睡著,一點也不吵。
他們全家三人睡在另一間,這些人不問我任何問題,令人覺得奇怪。
這家人實在是好,能蓋的東西,全部找出來給了我。在他們中間,沒有害怕,只是覺得單純而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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