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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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六年冬天,我在醫院擔任實習醫師,在醫院的急診室值班。那時有個心肌梗塞的病人被送了進來。經過了初步的處置之後,我被分派護送他到加護病房的工作。
和家屬以及醫院的義工推著病床走在甬道間,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握著我的手,虛弱地問我:
「大夫,我會不會死?我會不會死?……」
我隱約感覺他存活的機會不高了,可是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大夫,求你救我……」
為了安慰他,我說:「不要擔心,我們會竭盡一切努力救你的……」
他又問:「我會死嗎?」
「你不會死的,」我告訴他:「你不會死的。」
儘管竭盡了一切努力,但病人仍然還是在送到加護病房不久之後過世了。
一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病人緊緊抓住我的手漸漸變得冰冷,並且慢慢鬆開了的感覺。那種震撼不全然只是死亡,而是你清楚地記得,曾有過一個對你充滿信任、充滿期待,絕望而迫切的人,對你提出了一個問題,對你提出了一個請求,你卻無法回答,無能回應。
那其實才只是一個開始。當時我一點也不知道往後我的人生中,常常還會在夢中遇見那隻手。更沒有想像到,將要面對許許多多無法圓滿回應、解決的問題。
就像解籤的老先生曾對我說過的那樣:
「小孩子問這些做什麼?回去好好讀書,以後你就知道了。」
當年我曾經天真地以為,人生所有的問題,都會得到解答,所有的疑惑也都能得到回應。慢慢長大,也唸過一些書之後,我發現事實並非如此──關於宇宙的外面到底是什麼這件事,到了我這個年紀我所知道的,並沒有比當年的那個小孩多出多少。
麻煩的是,隨著年紀漸長,在我的內心裡面,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似乎越來越多,並且不斷地膨脹,像是:
時間是怎麼開始的呢?它有結束的時候嗎?如果有的話,開始之前,或結束之後,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如果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的話,那麼無限長的時間,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當然更不用說那些在我的工作職責裡面,必須回答,卻又沒辦法好好回答的問題了。
這些無法解決的問題在我心中慢慢累積,形成一種重量,黑洞似的,雖然看不見,卻吸附任何具體的、抽象的,靠近它的種種心情,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失重狀態──就像站在講台上,看見手機螢幕上河流似的問題流過時,那種在巨大、無邊無際的存在感底下的渺小與茫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