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樂器行老闆說出費用一共是四千二百元時,爸爸睜大了眼睛,我猜得出來他很想說:「這麼貴?」可是他並沒有說出口。
樂器行的老闆把手風琴放回琴盒,笑著說:
「還好只是音管的固定鬆脫了,要是操縱組件,或者是框架結構撞壞了,連修都不能修,那才叫麻煩呢。」
爸爸面色凝重地掏出皮夾,數了四千二百元的鈔票交給老闆。
「這一台大概要多少錢?」他問。
老闆收下了鈔票,「全新的話……」他估計了一下,「大概十多萬元吧。」
「這麼貴?」一直不說話的媽媽也開口了。
「不貴,」老闆蓋上琴蓋,「真要貴的,還有二、三十萬元一台的呢。」
爸爸似乎有點不相信這個價錢似地,自言自語地說:「都快可以買部汽車了。」
「好了。」老闆把琴盒往前挪了挪。
我伸出手,正要拎起琴盒,立刻被媽媽阻止了。
「這麼貴的東西,」她不放心地說:「我看還是讓你爸爸提好了。」
爸爸看了我一眼,說不出是生氣還是無奈,一手提起琴盒,二話不說就往外走。眼看爸爸似乎不是很愉快,我和媽媽像是小跟班,慌慌張張地追隨在後。一邊走我一邊辯解:
「我也不喜歡這樣啊,是媽媽說學校的事,只要是好事,我統統要……」
話都還沒有說完,立刻被媽媽打斷。
「你搞清楚,我說的好事要『在你自己能力範圍所及』的前提之下。這麼貴的琴,真要賠償,是你能力所及的範圍嗎?」
我噘著嘴說:「我事先又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小潘,我最討厭聽到你說這樣的話:『我事先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我事先不知道會變成那樣』……你要知道,你現在已經是高年級,做事情本來就是要考慮前因後果。如果你老是心不在焉,這麼不負責任,跟一、二年級的小baby有什麼兩樣?」
我覺得很洩氣,賭氣地說:「負責就負責,四千多塊錢了不起我再洗一年多的碗就是了。」
一直走在前頭的爸爸這時忽然停下來,轉過身來。
「你每天洗碗,我就不用出錢了嗎?」他問:「這次四千多塊錢洗一年多,下次撞壞十二萬塊錢,你打算洗多久?」
爸爸就這樣目露兇光,逼視了我好一會兒,才轉身往停車場走去。
我站在那裡愣了一會兒,看見爸媽兩個人走向汽車,爸爸先打開車門,讓媽媽跨進汽車,小心翼翼地把琴盒交給媽媽,然後關上車門,再走到駕駛座那側,打開車門……
十二萬元除以一天十元得到一萬二千天。如果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我約略計算一下,一萬二千天,應該是,呃……三十多年的時間。
的確不能算是很短的歲月。
汽車內安靜極了,只剩下引擎的聲音轉啊轉的。
我垂頭喪氣地說:「如果你們不贊成我參加樂隊的話,我明天就去跟音樂老師說退出算了。」
「小潘,」媽媽說:「你搞清楚,我們可從來沒說過不贊成你加入樂隊。」
「如果沒有不贊成,為什麼那麼生氣呢?」
「哪有誰生氣?」媽媽的聲音很大,表情也很難看。
我沒有回嘴,也不想再自找麻煩。明明就是生氣了,還說沒有。我不屈不撓,繼續又問:
「沒說過不贊成,就是贊成的意思嗎?」
媽媽想了一下,堅定說:「對,就是贊成的意思。」
「既然贊成,」我問:「爸爸的臉為什麼是那種表情?」
爸爸火大了,沒好氣地說:「臉是我的,我愛什麼表情就什麼表情,關你什麼事?」
「那爸爸到底贊不贊成嘛?」我也不甘示弱地問。
爸爸不說話了。一輛疾駛的救護車閃爍著紅燈,從我們眼前呼嘯而過。
「參加樂隊當然是好事啊,」媽媽打圓場說:「問題是你把手風琴弄壞,害爸爸花這麼多時間,又浪費這麼多錢,他當然生氣。對不對,啊?」媽媽用手肘頂了頂爸爸,又跟爸爸擠眉毛,弄眼睛。
爸爸還是沒反應。媽媽為難地看看爸爸,又看看我。
「小潘,你趕快跟爸爸說,你保證一定好好保管手風琴,不會再弄壞了。」
我猶豫了一下,這實在不是什麼保證不保證的問題。
「你說啊,」媽媽催促我:「小潘。」
我看了媽媽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說:「我保證……」
還沒說完,爸爸立刻嗆我說:「他拿什麼保證?」
瞬間,車內又恢復死寂。媽媽不知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她對爸爸說:
「我看,以後還是你開車送他上、下學吧。」
「什麼?」爸爸差點跳了起來。
「小孩參加樂隊當然要鼓勵啊,問題是這麼大一台手風琴他每天提來提去的,」媽媽說:「萬一又撞壞……」
紅燈亮了,汽車也停了下來。
爸爸沒說什麼,挨了一記重擊似地閉上眼睛,張開了嘴,他慢慢地仰起頭,彷彿向老天無言地抗議著什麼。他持續著這個動作,直到綠燈亮了,後面的汽車猛按喇叭,才恢復過來。
汽車繼續向前進,穿越過了號誌燈路口,轉彎。
「好吧,」爸爸做了一個深呼吸,他說:「八點鐘以前要到學校,對不對?」
「平時的確是八點沒錯,」媽媽說:「可是學校的樂隊規定一早七點鐘就要到校集訓了。」
我看見爸爸又做了一次深呼吸。他說:「七點鐘?」
「呃……」我說:「其實也不全然是七點鐘。」
「什麼意思不全然是七點鐘?」爸爸問。
「七點鐘原則上是樂隊集訓沒錯,」我吞吞吐吐地說:「可是今天我還舉手競選幹部,結果我當選了衛生股長……」
「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