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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停車場。現在大家都走出了汽車,爸爸鎖上車門。
「總之,」媽媽說:「明天早上最晚五點半一定要起床,吃完早餐,六點鐘以前就要送小潘到學校打掃。」
她把手上的手風琴連同琴盒小心翼翼地又交給爸爸。
我則反覆地在那些學校的事,只要是好事,只要我能力範圍所及……等等媽媽所謂的原則不停打轉,想辦法讓我的事情看起來比較理直氣壯。
爸爸似乎沒在認真聽我在說什麼。他接過了手風琴,在那裡站了一會兒。他的眼神裡充滿了一種,該怎麼說呢……算是,茫然吧。
【第一天】
清晨五點多我被媽媽從床上叫起來時,天色還沒有亮。
「你看看,你爸爸平時都九點半才起床的,現在為了你,這麼早就要起床。」媽媽一邊準備早餐一邊說:「還不趕快跟你爸爸說謝謝。」
我睡眼惺忪地說:「謝謝。」
爸爸趴在餐桌上,抬起頭迷迷糊糊的跟我說了聲:「噢。」
吃完早餐,媽媽跟我們揮手道別,還不忘叮嚀:「路上小心喔!」
我們的汽車就這樣駛出了車道。一路上,除了爸爸哈欠連連之外,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對話。靜極了,這灰濛濛的天色,還有空空盪盪的馬路,兩旁的風景如夢似幻。到了學校,我拿著琴盒下了車,回頭跟爸爸揮手,又說了一次「謝謝」。爸爸一定是睏極了,他連「噢」都沒有回答,就把汽車開走了。
六點零五分,一切就諸。偌大的掃地區域只有我一個人。雖然要到七點清潔時間才開始,可是昨天我已打過電話,拜託其他五位同學提早到校。儘管如此,還是只有王芳仁提前趕到,而且是六點五十五分才趕到。
更誇張的是,到了七點鐘,外掃區還是只有我和王芳仁。那時候,清潔工作只完成了將近一半,廁所甚至還沒開始清洗。眼看樂隊就要開始練習,我只好把工作交給王芳仁,趕回教室拎起琴盒,拔腿往音樂教室跑。
【第二天】
一大清早,印象中只記得媽媽說:「路上小心喔!」說完我就在車上昏昏沉沉地又睡著了,沒有灰濛濛的天色,沒有空盪的馬路,也沒有兩旁如夢似幻的風景……過了一會兒,我聽見汽車引擎熄火,接著車門被關上,然後是爸爸大驚小怪的聲音說:
「咦,你還沒下車?」
我睜開眼睛就看到爸爸在車外,更誇張的是,汽車竟然還在地下室。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莫名其妙地問。
「天啊,」爸爸拍了拍腦袋,打開車門,又坐進車內說:「我迷迷糊糊開車送你到校門口,以為你會下車,沒想到你也在睡……」說著,他又重新發動了引擎。
總之,我拿著清掃用具到達外掃區時已經是六點四十分了,沒有任何一個組員出現。情況變得有點棘手。到七點鐘時,連王芳仁都還沒出現。我心裡詛咒著,這些該死、不衛生、沒有責任心又缺乏榮譽感的遲到大王。
偌大的外掃責任區,只清潔了四分之一不到,更不用說有點發臭的廁所了。
【第三天】
汽車到校門口時,是爸爸把我喚醒的。
「小潘,」他有氣無力地說:「下車吧,別又被我載回家了。」我注意到爸爸的眼睛周圍有一圈熊貓似的黑眼圈。
六點零三分,我決定從已經很臭了的廁所開始清潔。到了七點鐘,我的積分是廁所50%,外掃區0%,此外,我的戰力支援也是0%。
七點三十五分,外掃區的那些傢伙總算到齊了。那時候我在音樂教室彈著手風琴。從窗口往外看去,沒有人在掃地,他們只是拿著掃帚彼此打來打去。
……
整潔比賽公布之後的導師時間,我們外掃區整組的成員全被叫上台去。
「光是你們外掃區,就扣掉了班上整潔成績二十分,」老師不滿地說:「你們說,班上其他的同學再怎麼努力,彌補得來嗎?」
我們全都搖搖頭。
「你們不覺得對不起班上的同學嗎?」
大家都點點頭,只有王芳仁搞不清楚邏輯猛搖頭又點頭,搞得全班哄堂大笑。老師可是氣壞了,罰他用粉筆寫「我對不起班上同學」,寫了半個黑板。
等我們大致上都被罵過一頓之後,接著就是老師對我的個別指導了。
「潘哲敏,」老師說:「當初競選衛生股長時,可是你自己信誓旦旦舉手爭取的,為什麼才新官上任一個禮拜,就做出這種丟臉的成績?」
在老師展開攻擊之後,同學紛紛仿效。一時之間,什麼「清潔時間他根本沒有在打掃」、「他放下衛生股長的工作跑去樂隊練琴」、「他自己說六點要來,其實自己也常常遲到」……各種指責蜂擁而至。
老師一一聽完了同學的指控,做了一個阻止同學再說的動作,她轉身對我說:
「既然接了衛生股長,就要負起責任。要是你的能力真的無法應付,你是不是考慮放棄樂隊集訓?否則你這樣只會落得變成全班公敵的下場……」
我不得不承認,在這種身心俱疲的情況之下,老師的建議真的很有吸引力。然而就在我幾乎要被說服的時候,老師又說:
「至於音樂老師那方面,我想你不用擔心。我知道班上還有一些同學,像是莊同學他們啦,鋼琴都彈得不錯。如果你真想放棄的話,我可以向音樂老師推薦別人來代替你。」
我看了台下莊討厭一眼。說實在的,我並不真的那麼討厭他,可是他那得意洋洋、幸災樂禍的表情讓我改變了主意。
「我想繼續參加樂隊集訓。」我堅定地說。
「那衛生股長呢?你還當不當?」
我點點頭。
「這可不是嘴巴說說的事情,你確定你可以?」
「可以。」我說:「請老師再給我一次機會。」
老師托腮想了一會,她說:「你把家裡的電話給我好了,等一下我得跟你媽媽談一談。」
隔天,清晨五點五十五分的學校門口。
我和媽媽同時下了車,爸爸則留在他的汽車上。媽媽拎著我的琴盒子,跟著我,走啊走啊,走到外掃區。我在外掃區前停了下來,用手指了一個大概的位置。
我說:「從升旗台那裡,有沒有?一直到這裡。」
媽媽不可思議地搖晃著頭,問:「還有呢?」
我又帶著她,走到外掃區廁所前面。指著廁所說:
「廁所全部,包括地面、小便池、馬桶、門面,還有洗手台、鏡面……」
媽媽皺了皺眉頭說:「一個小孩怎麼可能做得完這麼多事情?」
「六個小孩。」我提醒她。
「其他的同學在哪裡呢?」
「現在六點鐘,」我看了看錶說:「他們說清潔時間七點才開始,還怪我跑去樂隊練琴……」
「老師呢?」
「老師說如果我不肯放棄練琴的話,就要負起責任。」
媽媽沉默了一下。
「依照你的個性,媽也覺得很意外……」她說:「為什麼你竟然沒有放棄?」
「我是想,只要再撐一個禮拜,校慶表演過後,情況就會好一點了。再說,衛生股長和樂隊是一種榮譽,我在想……」
「想什麼?」
「我在想,」我說:「如果能不放棄,妳和爸爸一定會很高興的。」
媽媽聽了似乎很感動,她抓著我的肩膀說:「很好,小潘這樣很好,真的很好。媽媽支持你。」
我們一起走回校門口,媽媽把還在汽車內打瞌睡的爸爸叫醒。
「好了啊?」爸爸睡眼惺忪地準備發動汽車。
「發動汽車幹什麼呢?」媽媽說:「你現在停車,人下來。」
「人下來幹什麼?」
「幫你兒子打掃啊。」
「打掃?」爸爸完全清醒過來了,他問:「那不是他自己的工作嗎?」
「問題是他一個人做不完,需要幫忙啊。」媽媽說:「要不然父母親是做什麼用的?」
「就算是幫忙,需要幫成這樣嗎?」爸爸的臉更皺了。
「你這個爸爸到底是怎麼當的?」媽媽可不高興了,「孩子有心要爭取榮譽,你不支持他,誰支持他……」
在媽媽嘮嘮叨叨的氣氛之下,爸爸心不甘情不願地打開了車門,接著我聽到砰的一聲巨大的聲響,我有種錯覺,爸爸似乎是從汽車裡面跌出來的。
六點多的早晨,天邊的雲彩漸漸泛起了魚肚白。
我拿著掃帚站在外掃區,停下來搥一搥痠得不能再痠的背。
天色愈來愈亮了。在這麼美好的早晨,我看見媽媽和爸爸,一個人拿著拖把和水桶,另一個人拿著抹布,不停地進進出出廁所,忙著掃地、抹地、沖馬桶……我有一種很內疚的感覺,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直到將近七點鐘,我都還可以聽見爸爸碎碎唸的聲音。媽媽走過來跟我說:
「你去音樂教室練琴吧,這邊差不多了,只剩馬桶一些污垢比較不好清洗。你放心,剩下的部分,我和爸爸會留下來和你們那組同學一起完成的。」
我點了點頭,好奇地問:「爸爸都在碎碎唸些什麼?」
「你不要理他,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媽媽說:「唸完就沒事了。」
「我真的想知道嘛。」我說。
「真的想知道?」
我點點頭。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媽媽想了一下,「你爸爸說:他上班工作了十多年,從公司賺了不知多少錢回來養家活口,人家也還沒讓他掃過一天廁所。」
爸爸媽媽一直到七點半左右才離開學校。
糟糕的是,走出學校門口時,他們發現汽車不見了,地上留著一排顯然是電話號碼的粉筆字。爸爸打電話過去,才知道由於違規停車,汽車被交通大隊拖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