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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什麼?」這次我真的嚇了一跳。站在我面前的是老企業家的幾個孩子。
「我們知道這樣很為難,可是我們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是說,希望帶這麼多點滴、輸液,擠著呼吸袋,把董事長抬到董事會上去開會?」我的眼睛睜得好大,一直搖頭,「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父親的事業,你也知道。他現在還是董事長,忽然病成這樣,很多事都沒交代清楚,再說他在董事會也不是沒有對手……」
「這樣實在是很危險,一旦中途出個意外……」
「時間很快,我們會請直升機過來,來回大概只要一個多小時。萬一有什麼事,我們全體家屬都能理解。」
「這是你們全體家屬的決議?」
他點點頭。
「這樣有法律效力嗎?」我問。
「律師說得很清楚,只要他能到場行使同意權,就有效力。」
我想了一想,很認真地問他們:「你們知道董事長快要死了嗎?」
「我們當然知道。」他們用更認真的態度回答我。
「他不會同意吧?」我搖了搖頭,「他病成這個樣子,連打個針都不肯,我想任何事情對他都不重要了,你們這樣對他不是太折磨了嗎?」
「我們都不希望這樣再給父親折磨,」他點點頭,「可是父親把我們帶這麼大,什麼都沒有留下來,他自己一定無法放心把我們這樣丟下,我們想和他再說說看。」
「你們確信這是全體家屬的意見?」
幾個兄弟相互看了一眼。一致地點頭。
「好吧,他是你們的爸爸。你們自己去問他。」
我不再說什麼了。
5
隨著產程的進展,病人的情況愈來愈糟糕,血壓持續很低。
「調整電壓二百伏特。所有人員離開床邊。」我大叫著。
我注意到病人的手過來抓電擊板。顯然電擊是很痛苦的事。
「把她的手拉開!」對一個垂危的清醒病人而言,電擊無疑是最痛苦的折磨。她試圖著掙扎。可是我沒有別的選擇。
「碰!」又是一次的電擊。病人全身跳動了一下,痛苦地蜷曲著。
心電圖暫時恢復了正常,可是跳動速率偏高,血壓偏低,岌岌可危。
「我想以她的現況不可能自然生產,我相信她的心臟絕對無法負荷生產的過程,而小孩子的情況愈來愈糟。」婦產科醫師表示。
麻醉科醫師也來了,面色凝重。
「現在如果要麻醉開刀,百分之八、九十麻醉下去,病人就死了。我們必須一邊做心肺復甦,一邊把小孩子救出來。你們拿小孩需要多久時間?」
「三分鐘。」婦產科醫師表示。
「維持三分鐘應該可以,但是要家屬同意。」
病人的先生站在床畔,幾乎愣住了。病人的公公、婆婆則顯得猶豫不決。
「能不能先救媽媽,小孩子沒有關係,我告訴過她,我們和這個小孩子沒有緣分,不能勉強。可是她不聽我的話,她要一個孩子。」婆婆說著哭了起來。
「唉,妳現在說這些幹什麼。」公公罵她。
「你們聽我說。現在加護病房、婦產科、麻醉科、小兒科醫師都在這裡。我們相信媽媽恐怕撐不到生產。」
「那是不是趕快開刀?」公公問。
「麻醉醫師也在這裡。但是我要告訴你,一旦麻醉下去,百分之八、九十媽媽會死掉。她的機會可以說非常少。但是如果這樣,小孩子或許還有救。你們必須趕快決定。等下去?或者立刻動手術?」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我搖了搖頭。其他醫師也沒有說話。
公公走過去丈夫的身邊,看著媳婦。他喊她的名字。
媳婦瞇著眼睛,試圖著張大表示聽到,可是只張開了一會兒。
公公忍不住也哭出來了。他哽咽著說:
「你們一定要救救她。我這個媳婦很乖,很聽話。」
我走過去他們身邊。
「不能再拖下去。你們一定要趕快決定。」
一直不說話的先生這時轉過頭來,用奇異的眼光看著我,他問:
「你叫我們怎麼決定?」
那眼光有點令人震懾。是啊,換成我,怎麼決定?
我並沒有愣很久。馬上,病人心律不整又發作了。
「電擊器,軟膏,調整電壓三百伏特。所有人員離開床邊。」
我把電擊板貼在病人胸前。我注意到有幾處皮膚已經電得焦黑。病人本能地雙手過來抗拒我的電擊板。
「她還是清醒的!」正要電擊時,這樣的念頭閃過我的心頭。我覺得自己雙手發軟,實在按不下按鈕。
「我們先給她一點鎮定劑讓她睡著。」
「不行,」我一說婦產科醫師就反對了,「鎮定劑會通過胎盤到小孩子身上,小孩子情況已經很差,不能再冒險打藥了。」
我相信病人一定聽見我們說什麼了。雖然她的情況很差,可是還很清醒。她緊抓我電擊板的手,漸漸地鬆開。
「病人不要打鎮定劑。」我幾乎叫了出來。
坦露著胸膛,為了孩子,她像個坦然準備就刑的人,一點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