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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掩的房門忽然開啟,父親精神健爽的走進來,一邊回頭看著身後。星子翻身坐起,看見跟著父親走進來的一個嬌小的,髮色銀灰的女人。他們看見星子的時候,都有些錯愕。
「怎麼來了?」父親握住搭在頸上的白色毛巾。
「我是,剛好到附近來看朋友,所以,沒先約好,就來了……」
「哦,這是,這是我的朋友,吶,叫聲吳阿姨吧。」父親望著身邊的女人,用刻意輕鬆的語氣說。
那女人手中拿著一束金盞菊,打量著星子,臉上掛一個禮貌的微笑。星子稍稍點頭,說:「妳好。」她還不習慣叫阿姨。
「我的小女兒,在日本好多年,跟她姑母回台灣來發展的……」父親補充說明。
「你們好好聊吧,我先走了。」女人熟練地從父親的櫃子裡取出花瓶,將花插進去,放置在床頭,施施然離去了。
「呃,我的朋友。」父親看著女人的背影說。
星子想,父親真的老了,他忘記這句話已經說過了。
他們在餐廳共進午餐,父親點了菲力牛排,她只想吃凱撒沙拉。
「只吃青菜不行的,看妳現在瘦得……」
「爸爸,你的胃口變好了。」
「是嗎?可能是因為這兒的活動多,老年人需要活動,不然就生鏽啦!」
他們沉默地進食,星子覺得自己咀嚼青菜的聲音太大了,於是,停止下來,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父親。
「姑母的工廠什麼時候開始?」
「我們還要再設計幾款樣品,然後就可以大量生產了。」
「很好,不錯啊,真不錯。」
「爸,我不想住姐姐那裡,我找個房子,我們一起住,好不好?」
「怎麼,為什麼,姐姐、姐夫說要照顧妳的……」
「不是,他們都對我很好,可是,我想,我想有自己的地方住,我都已經三十歲了,我們倆可以住在一起,我不想你住在安養院。」
「星子,我……」
「你什麼都不用煩,我會去找地方,我去和大哥和姐姐說,他們一定可以瞭解的。」
「星子,妳聽我說,我不想搬走,我也想要有自己的地方住。我喜歡住在這裡,妳已經三十歲了,我的小女兒都已經三十歲了,我真的想過自己的生活,我在這裡很好,很快樂。妳明白了嗎?」
星子靠進椅背,她的眼光調向玻璃窗外的一叢叢金盞菊,輕輕地點點頭。
「別掛念著我。妳還這麼年輕,去,去找找朋友!」父親拍拍她的手背。
我沒有朋友。你知道的,我和所有的朋友決裂了,因為我的任性,因為我的執迷不悟。我似乎曾經有過好朋友,她們都勸我不要再去糾纏你。多麼奇怪的用詞,糾纏,是我在糾纏你嗎?你對我毫無念惜,一切都只是我的胡思亂想?都是我的自作多情?我不相信是這樣的,可是,除了你,沒有人知道事實的真相。
「星子,妳叫做星子?好可愛的名字。」第一次,正宇看見星子的時候,就這樣對她說。
「只是名字可愛?人不可愛嗎?」星子常常聽見讚美,可是,她覺得正宇的還不夠,她對他有貪求。
「學長,我跟你說,星子是我們班的班花,也是一朵超級自戀花!」社團裡的同學清香說。
「漂亮的人,通常都是自戀的,是不是?」正宇看著她笑。
她將他說的話,解讀做另一種方式的讚美。
原本會參加「觀星社」只是覺得好玩,看見指導老師陸正宇之後,一切就不同了。其他的男孩子都看著她,她只看著陸正宇。「觀星社」忽然熱鬧起來了,明顯的陽盛陰衰。
「喂,正宇學長已經有女朋友囉,是我們大三的學姐秋眠,她人很好哦,妳別作怪。」清香不只一次警告過她。
「很抱歉,我只對他的星星感興趣,我忙著驅逐身邊的蒼蠅都來不及了呢。」她每次都這樣說。
可是,這不是事實。她一直在試,試著讓自己引起正宇的注意。那一次,社團到桃園的山上觀星,天黑以後,天上綴滿星星,她和其他的社員一起從木屋走向營地。好幾個男生發現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在春寒中微微抖瑟,他們爭先恐後要把外套脫給她,她一律謝絕。
「我才不穿臭男生的衣服。」她的嫵媚神態與嬌嗔,讓他們被拒絕了心裡還是甜滋滋地。
到營地的時候,她看見正和社長說話的正宇,他其實從來不是她理想中的男人的形象,他不夠挺拔,不夠俊朗,可是,他的身上恰恰有一種篤定的安適自在。她站在離他不近也不遠的地方,她不想刻意接近他,可也不想他真的看不見她。她不和別人說話,眼睛看著別的方向,渾身神經卻緊緊繃著,專注地感覺著他的位置和移動,他似乎向她緩緩走過來了。她的身體與心靈,像一根琴弦,下一刻就要扯斷了。他終於走過來,脫下自己的厚外套,搭在她身上,又走開了。一件外套的掩覆,使她鬆弛下來,琴弦被放開,發出「嗡……」和諧溫柔的共鳴。